檐角的七宝风铃忽地一滞，风声像被什么拦住了。诸子剑抬眸，静心正立在庭院中，眼中满是急切与不安。
“黑士，您终于……”
尾音尚未出口，静心已瞧见她脸颊上那道炭屑划痕，神色一沉。
“黑士，您受伤了？”
“无碍。”诸子剑语声平淡，推门而入。
静心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道：“大火，是从月季舞坊起的。因扑救不及，火势迅速蔓延，连带周边几户也未幸免。我们原在附近巡查，却发现了……异常。”
诸子剑止步，回身看她：“何事？”
静心一字一顿：“舞坊后院发现三十一具尸体，皆非死于火灾，而是脖颈中刀，伤口极细，呈螺旋渗血。”
“何人所为？用的是什么兵器？”
“探子回报，致命之物，似是一把细刃匕首……与您的归宁匕极为相近。”
诸子剑闻言，眉眼微敛，从怀中取出归宁匕，在案前烛火边轻轻一送——
锋刃没入烛芯，火苗不动，连一丝晃影也无。
这是世上最轻最细的匕首，能穿透血肉而不撕裂皮肤，致命却静默。
她淡声道：“归宁匕，独此一柄。”
静心低头，却更觉困惑：“更怪的是，火起于前厅，人却死于后院。若为灭口，应先焚后院，再纵火遮掩。但此番却像是——”
“故意引人注意。”诸子剑接过话头，声线低冷。
静心点头，目光凝重：“而且……护卫军已介入。”
诸子剑神情微变。
护卫军调动，必由巡检县令层层上报，非重大之事绝不出动。
若已惊动护卫军，此事便不止于表面那么简单。
“我们查过，舞坊背景干净。一个迎客卖艺之所，怎会惹来灭门之祸？”
诸子剑垂眸，沉声道：“再派人盯紧舞坊周围。护卫军的动向，也一并监控。”
她总觉这场火，不是焚物，而是焚信号。有人在用极端的方式，唤醒某些人的注意。
也许，真正的序幕，才刚刚开启。
“好端端一个舞坊，怎会突起烈火？速速派人彻查起火之因！再传令守住坊中各处出入之口，未得允准，任何人不得擅入擅出！众人听令——即刻入场灭火！若有一人懈怠，本官必摘其乌纱！再遣兵卒驰援，不得有误！”
古埔城巡检总督范魏，平日里并无日常巡逻之责，仅每月初一依例出巡。岂料今晨正值他当值之日，却偏逢城中罕见的大火，偏生烧的又是城中最热闹的舞坊。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范魏仰望天际腾升而起的火舌与浓烟，心如死灰，几欲落泪。
——这鬼火，到底何时方能熄灭？
“大人！护卫军统领亲至！”一名士卒疾奔而来，神色凝重，“……恐怕来者不善。”
卫涵义，正是当朝右丞相卫博弈之嫡子，年纪虽轻，却位列京中四大统将之首。他资质不凡、武艺精湛、眼界高远，素有“兰国战鹰”之称。然其性子刚烈张狂，得罪过不少文臣，但无人胆敢轻视于他。
范魏额角冷汗直冒，心下早已明了——此祸不浅，但怎料竟来得这般迅疾，今日怕是真要倒霉透顶。
只见卫涵义跨步而来，身后带着一队精兵，皆身着乌衣，腰束墨带。他束发成髻，冠冕为金，银簪交错，面容俊朗如雕玉，却笼着一层寒意。
火光映在他脸上，竟隐现鹰隼之纹，令人不敢逼视。
侍从们心惊胆战，俱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卫统领，您……总算来了。”范魏强装可怜，堆起一脸泪痕，企图博取些许同情。
谁料卫涵义只是冷哼一声，压根未予理睬，目光如刃般锁定前方火势，道：“现下火情如何？”
“卑职已传令北门、东门、南门三方火军齐动，正全力救火。请卫统领放心，火势很快便能控制住。”
范魏强撑着脸上虚伪笑容，语调刻意和缓。
卫涵义眼神冷厉，突然逼问：“戍卫章程，第三条第七款——范总督莫非忘了？火起半刻，三衙并动，你是要我替你背诵《永徽律疏》，好替你醒醒神？”
那目光锋锐逼人，如针刺骨。范魏被他盯得心神俱碎，冷汗湿透衣背。
“卑职，卑职已经传令下去了。”
“那为何不见南门派人援助？”
范魏脸色愈发苍白，嘴角抽搐，强辩道：“卫统领莫怪，卑职确实早已吩咐手下放狼烟，想必是途中有误，肖统领才未至。”
兰都戍卫分域而治，凡见烽烟起于邻辖，当举玄鹄旗三振，待巡检司狼烟为号。倘若未曾接令，纵是眼见大火，各门也无法擅自驰援。
卫涵义目光冷了几分，语气更沉：“南门的狼烟你确定放了？”
范魏喉结上下滚动，掩在官服青蝉领下，若隐若现。那蝉翼绢料，分明是三日前南诏国所进贡之透光茧绸，稀罕异常，而据贡单所载——此物当时标注为“毁损”。
范魏只觉嗓子一紧，脸上笑容僵硬得几乎要裂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卫统领，属下绝无半句欺瞒，只是……只是舞坊火势太猛，消息传递未免稍有滞后。”
“滞后？”卫涵义缓步向前，一字一句地道，“你手下巡兵，是否也像你这般‘滞后’，非得等百姓焚屋、街市焚尽，才肯放烟示警？”
他每走一步，身后那一众黑甲护卫便齐步跟进，铠甲之间摩擦作响，似乎比烈焰更叫人胆寒。
范魏噗通一声跪地，颤声喊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还望卫统领明察，给属下一次悔过之机。”
卫涵义抬眸望向那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天色，眼中却是一片沉冷，“悔过？范大人，你当今日是你悔过的机会，还是别人收拾残局的劫数？”
他转身对副将沉声道：“将范魏暂时扣押，交由刑司暂押听审。着人将西门、南门所有当值戍卒名册调来，逐一盘查。”
“是！”
副将应令上前，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架起范魏。范魏面如土色，却不敢反抗分毫。
卫涵义复又道：“全城火军尽数出动，东门副将留守此地，余者皆前往火场参与救援，沿街设警，封锁两里内所有街巷。任何试图出入之人，一律盘查身份！”
“是！”
众将领齐声应下，声势如雷。
卫涵义这才缓缓行至那片烈火边缘，一双目凝在火焰中残影纷飞的楼阁，低声自语：
“三十一人一夜俱灭，死因相同、伤痕一致，不掩真相，反惹人疑心…像是在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