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梧桐叶垂着水珠,雨薇抱着速写本穿过美术馆长廊时,指尖还残留着咖啡杯的温度。玻璃穹顶漏下的光线在大理石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墨白城站在那幅莫奈睡莲前的侧影,恍惚间竟与画中氤氲的水色融为一体。这是他们本月第三次相约看展,她数着自己画纸上日益增多的侧脸轮廓,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
这幅《睡莲》系列,其实藏着莫奈对时光流逝的恐惧。墨白城的声音裹着淡淡雪松香水味,他抬手比划时袖口滑落,露出腕表表盘折射的冷光。雨薇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总在讲解时不自觉转动,像是要把金属圈里刻着的字母都磨平。
从美术馆出来时雨丝又密了些,他们躲进街角咖啡馆。雨薇搅动着拿铁上的拉花,看奶泡在勺尖碎成星子。墨白城说起童年在法国学画的经历,讲到母亲为了让他坚持练琴摔碎画笔,喉结在灯光下上下滚动。她突然发现,这个总是西装笔挺的男人,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竟和自己速写本里的线条一模一样。
深夜的微信对话框里,墨白城的回复总在十一点后消失。雨薇盯着聊天记录里那些精心措辞的句子,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有次他发来正在加班的照片,办公桌上摆着镶银边的全家福,妻子挽着他的手臂笑得灿烂。雨薇把手机倒扣在枕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里震耳欲聋。
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墨白城突然出现在她的画室楼下。雨水顺着他的伞骨汇成水帘,他举着刚买的羊角面包,说经过时想起她提过想吃这家店的早餐。雨薇接过纸袋时,指尖不小心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瞬间两人都僵在原地。画室暖黄的灯光从百叶窗漏出来,在积水的地面拉出细碎的金箔。
我该走了。墨白城转身时伞柄撞到消防栓,发出清脆的声响。雨薇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涩中带着羊角面包残留的甜。她知道自己陷得太深,就像明知画布上的颜料终将干涸,却仍忍不住一笔又一笔涂抹。
墨白城在书房的沙发上醒来时,手机屏幕亮起十七个未接来电。妻子裹着真丝睡袍站在门口,香水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他摸到口袋里被揉皱的美术馆门票,想起雨薇站在梵高星空画前的模样,那些旋转的星云仿佛都坠落在她眼底。凌晨三点,他对着电脑屏幕修改合同,却鬼使神差地在空白文档里写下雨薇二字,又慌忙按下删除键。
蘸水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急促,敲打玻璃的声响混着老式空调外机的嗡鸣,在寂静的画室里织成一张密网。她深吸一口气,笔尖终于落下,炭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两只手开始在纸面生长。
右手纤细修长,指尖还沾着颜料的痕迹,是她自己的手;左手骨节分明,戴着一枚简单的素圈戒指,戒指卡在交握的指缝间,金属的冷硬与肌肤的柔软形成鲜明对比。她反复勾勒戒指的轮廓,在戒指边缘加上一圈阴影,仿佛那不是戒指,而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记忆不受控制地涌来。那天在咖啡馆,墨白城伸手去够糖罐时,袖口滑落,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当时盯着那枚戒指,突然想象自己的手穿过他的指缝,把那道刺眼的光芒遮挡住。此刻画中的两只手,正是将那个瞬间具象化,可每一笔都像是在往心口插针。
雨丝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放下炭笔,用橡皮擦轻轻擦拭戒指周围的线条,试图让突兀的感觉减弱一些,却发现越擦越模糊,就像她和墨白城之间的关系。颜料盘里未干的钴蓝色颜料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她鬼使神差地用细笔蘸取颜料,给戒指描上一道蓝边,像是给这道枷锁镀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画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两下。雨薇抱紧速写本,将画中的手贴在胸口,感受着纸张的凉意。窗外的雨依旧像无数细密的银针,密密麻麻地落下,把她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都被雨水浸泡着,和着颜料一起,渗进这张承载着渴望与痛苦的画纸里。
她知道,这张画永远不会被人看见,就像她的感情永远只能藏在这潮湿的画室里,随着雨水蒸发,在岁月里慢慢褪色。但此刻,她仍固执地用铅笔在画纸角落写下一行小字,字迹很快被眼泪晕开,模糊成一片:“有些渴望,注定只能被压抑在画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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