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察觉不到，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
像空壳一样活着，然后像融雪那样消失。
这是一种学名为“舒适应激欠乏性脑梗塞”的精神性疾病。
据说，适当的精神压力具有促使免疫功能活性化等一类令人满意的效果。
通俗了讲，也就是人生的干劲。
可得了这种病的人，像断了线的气球，丢了魂儿。什么压力、痛苦、烦恼，统统都感觉不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病情也越来越严重。
患者渐渐对周遭的一切失去兴趣。
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会伴随着病情的进展逐步强烈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们早上睁眼，晚上闭眼，平静呼吸，发甲生长，面容既不僵硬也不憔悴，脸上永远挂着蒙娜丽莎般的神秘微笑。
可他们就一直默不作声地躺在那里，丝毫也不动弹。
任谁喊他的名字，往死里打他，甚至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等到血流干净了，也没有半点反应。
这样活着。活是活着，跟死了也没啥区别。
有人就琢磨，像这样的活尸，大概是“幸福”的吧？
因为你看，他们可是会笑的啊？
于是，舒适应激欠乏性脑梗塞就有了一个广为人知的俗称。
“安详”。
安详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可最近这些年，跟闹瘟疫似的，一下子多了起来。
怪就怪在，迄今都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能够证明安详具有传染性，甚至连可能的致病源都没能筛查出来，却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随机在一片区域内集中爆发。
如今，云堤城的郊区已被大大小小的“疗养院”和“休养所”充斥。
在这些成体系的完全托管式医疗机构中，收容的八成以上都是“安详者”，并且未来只会越来越多。
云堤城专家们聚在一起开会，最终得出结论——安详者们并未脑死亡，所以安乐死将会是不人道的。
因此，云堤城政府不仅对这类医疗机构高度扶持，还承诺报销安详者在院内的一切费用。
……
万维纪元988年，10月1号，星期六，下午。
早在3个月前就被诊断为安详者的空集，毫无征兆地开始挣扎，从疗养院的病床上摔了下去。
心电监护仪的探头脱落，读数归零，发出刺耳的警报音。
护士站里，值班护士正刷着视频，往嘴里递着香酥黄豆。
她突然被警报音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一看墙上挂着的床位灯。
不妙！
代表505号病房15号床的信号灯正红光闪烁。
她记得15床住的是一个10来岁的男孩儿，名叫空集。
这一点她可是印象深刻。
因为那男孩儿据说在患上安详之前还出过车祸，左臂和双腿都被截肢了。
护士赶忙前去病房察看，竟发现四肢被截得只剩下一只右手的空集正像蛆虫一样在地板上蠕动爬行。
留置针从他的手腕上滑脱，吊瓶架子也被掀倒在地。
他身上各处的绷带全都散开了，肢体断端血糊糊的一片。
他仰起头的时候，左边那只完好的眼睛里，泪珠子直往下掉，而右边那只眼睛的敷料松了，露出被挖去了眼球的黑窟窿，正往外淌着血，拉成一条红线。
他脸上的肌肉拧巴在一起，张着嘴，敞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开始喊。
“痛！”
“好痛！”
“救救我！”
护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直接被吓得僵在了原地。
过了老半天，才敢靠上前把空集摁住。
后来，护士长赶来给空集注射了一支吗啡，他才终于消停下去。
护士长也没辙，只能给上头打电话，并联系了空集的监护人。
也就是儿童福利院的管事嬷嬷。
紧接着，嬷嬷又打电话给当时做出诊断的医生，要求给个说法。
医生反复翻看病例，试图排除误诊的可能。
可他就算能证明自己的诊断有理有据，也解释不清为什么安详者会突然醒过来。
最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对不起。这样看来，或许是误诊了吧。”
事情一夜之间就在疗养院和医院的工作人员之间传开。
说是有个安详者，居然醒了！
云堤城不曾有过安详者康复的案例。
安详无法被治愈，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此，所有人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应都是不信，觉得就应该是误诊了。
以至于，这事都没能彻底传开，就被不知什么人用不知什么手段给压了下去。
隔天，一个西装革履的男性律师走进505号病房，将笔和一沓文件递给嬷嬷。
他说话时字正腔圆。
“如果患者方不提出诉讼，院方可以代为支付患者疗养期间的所有开销。”
嬷嬷声音有些发抖。
“政府不是本来就会报销吗？”
律师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解释道：“如果是安详者，那确实是会报销的。但现在属于是误诊了，患者实际上并未罹患舒适应激欠乏性脑梗塞，政府自然也就不能给一个正常人报销疗养费。”
“你管那叫正常人？”
嬷嬷指着躺在病床上，刚补了一剂吗啡，被包扎得像是一根人棍的空集，提高了嗓门。
律师装模作样的翻了翻资料，语气毫无波澜。
“右眼球摘除，左臂肩胛胸廓截肢，双侧髋关节截肢……
“我也很抱歉，但这些重大伤害似乎与院方的过失无关。
“入院前，患者就已因一起意外事故，导致肢体断裂和大出血。院方当时极力抢救，成功保住了患者的生命。
“此后，主管医生对患者的病程作了详尽的记录。检测报告等诸多证据都表明，患者确实出现了精神萎靡、嗜睡、痛觉消失、脑电波低缓等症状，符合舒适应激欠乏性脑梗塞的临床指征。
“卫生行政部门的医疗事故鉴定结果也表示，院方虽误诊，但并未导致治疗延误或对患者造成二次伤害，不构成刑事案件。”
说着，律师摊了摊手。
“安详这种病你也知道，本来就没有研究透彻，会被误诊也不奇怪。”
嬷嬷也找不到纰漏进行反驳。
“疗养费要花多少？”
律师闻言，将一张单子抽了出来。
“这是患者3个月零5天，共计97天的疗养费用。”
嬷嬷扫了一眼账单，数了数小数点前面的6个数字，浑身发颤。
“30万！这么多？”
“准确地讲，应该是叁拾壹万陆千柒佰贰拾零五毛，”律师一字一顿地纠正道，“我知道你很惊讶，但你先别惊讶。
“疗养院提供24小时全方位的健康监测，光是一天的营养液、床位费、人工护理费就价值2000元。所以收费30万，绝对是合情合理又合规的。”
嬷嬷气得捂住胸口。
疗养院的账，向来都是政府直接报，根本轮不到家属管。
别说“消费透明化”了，原本应该是没有消费的。
现在这个情况，哪怕疗养院随便乱编一个金额出来，她也没地儿查去。
但是！
就这破床位和廉价营养液，再加上闲得上班刷视频摸鱼的人工？
你告诉我能值2000块？
更何况，谁不知道医院和疗养院压根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管事的都是同一拨人。
眼下显然是串通好了，想用巨额的费用压死她，逼她把字签了。
“又不是我们想住疗养院，是你们诊断错了，所以才把人送来的！”嬷嬷反驳道。
律师摊摊手。
“所以院方才会提出代为支付费用，不是吗？”
嬷嬷一时语塞，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律师一眼。
律师也懒得装了。
“院方也是担心医闹，这才派我来。你要是不签字，绝对讨不了什么便宜。你要是签字，医院少一桩官司，你也能免去一大笔债务，何乐而不为呢？”
嬷嬷思来想去，还是屈服了。
毕竟，儿童福利院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30万来的，就算砸锅卖铁也不够。
于是她颤抖着手，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指纹。
律师满意地收起文件，递出一张名片。
“谢谢配合！之后如果需要办理残疾人证或者申领补助金，也可以找我。咨询免费！”
他说着，麻利地收拾东西离开。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嬷嬷扫了一眼名片，直接揉成一团。
本准备扔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她把那团皱巴巴的纸片重新展平，塞进兜里。
动作间，尽显小人物的辛酸与无奈。
等律师走远了，空集才费力地小声开口说话：“对不起，嬷嬷，给您添麻烦了。”
嬷嬷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轻轻抚摸着空集的头，神色复杂。
嬷嬷不知道的是，当自己与空集接触时，对方已经直接听到了她灵魂深处的声音。
“这般痛苦，毫无意义。苟活至此，惹人烦忧。”
空集目光微諳。
他明白，嬷嬷虽然同情他的境遇，却也难免把他视作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这不难理解。
对于空集而言，要是患上安详成了安详者，一睡不醒，倒是好事。
又或者，干脆在那场车祸中死去，也能少受之后的许多折磨。
而对于嬷嬷来说，空集活着，就意味着往后得继续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等到空集年龄超标，就只能离开儿童福利院。
真到了那时候，空集一个断手断脚的残废，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嬷嬷又怎忍心放任他饿死街头。
之所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倒真不是误诊那么简单。
归根结底，空集确实是难辞其咎。
因为原本的空集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他，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灵魂。
此前，空集的灵魂被困在了一方名为“以太界”的夹缝空间中。
那地方，说不清是什么。没有天，没有地，黑白一片，宛如地狱。
肆虐的狂风在空间中呼啸，既不会休止，也没有源头。风中夹杂着水的波涛和岩石的纹理，以及许多无序的各种生灵的记忆。
那些杂糅的信息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不时在空集的耳畔低语，并逐渐演变成脑中的嗡鸣，噬人心智。
空集在以太界飘荡了不知多少年月，记忆都变得模糊，人格也濒临破碎，才终于侥幸逃了出来，最后附身到这具残躯上。
所以，跟继续留在以太界等着魂飞魄散相比，现在这种断手断脚的情况都还算好的了。
不仅人还活着，甚至获得了穿越者标配的金手指！
空集心念一动，眼前便展开一块只有他能看见的面板。
面板上，各类信息以图表和文字的形式整齐排列。
无需逐字阅览，只是扫上一眼，就已如呼吸般自然地并入了他的认知。
┏——空集——┓
［生物~人类/穿越者/神选者］
［性相~容器］：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性相~祭品］：
此物有主，勿动。
［本源痕迹~魂系］：
魂灵系绊，洞悉之、牵引之、联结之。
已解锁技能：
（1）导灵：可进行灵魂沟通，并可获取选定目标的面板信息（具体效果会受到该目标的魂系值影响）。
（2）共鸣：除此技能外，可将自身拥有的1项技能共享给1个其他的目标，亦或反过来共享该目标的1项技能（目标的魂系值需≥100）。
［本源痕迹~逆神］：
凡人终有极限。人如此，神亦如此。
已解锁技能：
（1）反神保护：神祇对你进行的任何干预的效果都将下降。
（2）神隐：无法被神祇窥视或标记。（“鸦后”和“世界之脊”除外，具体原因未知。）
┗——————┛
空集看完自己的面板，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云堤城的面板随之展开。
┏—云堤城—┓
[魂系值：20]
[传奇地~神造位面群/神国]：
由神祇创造的位面集群，各个子位面之间联系紧密，彼此相通。
[世界之脊的箴言]：
所有的生命，所有的灵魂啊，接下来即将迈入云端时代，将遵循万维的法则开始千年的旅程。众生啊，随心所欲地思考吧！在凡尘的乱流中……那不因真实而解离，不因虚幻而沦落，亦是牢笼，亦是自由的所在。
[其他词条暂不可见。]
┗——————┛
阅读过面板，空集明白了一些事。
这个世界疑点重重。
如果面板内容无误，那么自己身处的这座城市，乃是由神祇所创。
这就意味着，神祇确实是存在的！
空集已通过面板了解到两位神祇。
其中一位是云堤城的创造神“世界之脊”，另一位则是“鸦后”。
空集的神隐技能可以防止神祇的窥视，却对这两尊大神无效，说明二者很有可能正监视着他的一言一行。
想到自己的面板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祭品”两个大字，空集的心中一阵恶寒。
他必须尽快搞清楚这两位神祇是好是坏，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