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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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烧云蔓延天际尽头,整个城市恍如被橘红色染料铺洒绘就。

一辆黑色卡宴低调驶入餐厅门口。司机迅速下车,绕过车头在右后方站定,躬身开了后座门。

一个身着白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刚走没两步,整个人一滞,在司机满面疑虑的表情下重重跌坐回了车内。

“老大!”

司机惊呼一声,抬手欲扶男人,被后者摆手拒绝了。

“没事,可能是在车内待久了。”男人重新起身,在车前伸了个懒腰,毫不在乎道。随后下巴一点,示意司机把副驾驶上的礼盒拿下来。

“嘶——”

司机转身去取礼盒,听见动静,骤然扭头。只见男人点了支烟,两指虚虚夹着,却一口没吸,烟灰在夜风中燃尽,烫得男人浑身一惊。

“奇怪……”男人盯着指尖烫伤的痕迹,喃喃道。

“来来来,张少,这杯你必须干了啊!”高档餐厅里,张晏明一身粉红镶钻高定西装,头发特地用发胶固定,他拿着高脚杯四处乱晃,迎面被落地窗边的人影拦了下来,“今天你生日,给点面子!”

张晏明豪爽一笑,和客人碰了杯,灌了两口红酒。

“诶我说,那小明星,”那人喝了酒仍不尽兴,用手肘碰了碰张晏明,压低声音八卦问,“你和哥们儿说实话,她真不是你拐来的女朋友?”

张晏明视线不自觉朝落地窗另一边沙发区域瞥,正巧和沙发那女生来了个眼对眼。女生眉眼浅淡,在看见他那一瞬间,眉毛微微一挑。

张晏明心脏漏跳一拍,像是被抓住现行的贼,极其僵硬地朝那方向讪笑,这才偏过头,紧接着“啪”一巴掌落在了对面那人头上,毫不留情。

“什么什么关系,乱想什么呢,她是我朋友,别看见一女的就觉得我和她有一腿。”张晏明教育道,“兄弟,做人呐思想上一定要摆正,不要那么龌龊!你……诶老李来了,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啧啧啧,来都来了,怎么还带了礼物,真是破费啊。”

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个白西装瘦高个子男人,他刚出电梯门,话都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被张晏明一把揽住肩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落地窗那人简直无语凝噎。

他闷头喝尽手上剩下的酒,转身时下意识往沙发区一瞥,猝不及防落入了一双眼睛中。那双眼睛圆润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弧形自然。那人愣了愣,极匆忙移转了视线。

“一个小明星怎么会流露出那种眼神……”他心想道。

许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扫视整个大厅一圈,没什么兴趣地陷在沙发背上。

天不知什么时候暗沉了下来,透过落地窗往外看,黑压压一片,天际像是被一块黑色幕布遮盖,没有一丝光亮。

大厅热闹喧嚣,与外面形成鲜明对比。

许临闭目养神,懒得去应付张晏明组织的宴会。要不是他过生日,哭着喊着要她来,她才没兴趣来往这种地方。

纸醉金迷,骄奢放逸,对她这个可怜穷人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张晏明作为一个典型的富二代,简直如鱼得水,面对各种寒暄都游刃有余。而她不喜欢这种场合,离人群聚集处躲得远远的。

大概是这些富二代根本就不把她放眼里,没有一个讨嫌的打扰她,到也算是幸事。

她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哈欠,干脆睡觉了事。

大厅其乐融融,这些富二代们互相都认识,有来有往,气氛一度达到高潮。

许临双手抱臂,仰躺在沙发靠垫上,似乎睡的并不舒服,她眉头紧皱。

张晏明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搓着手鬼鬼祟祟绕到许临旁边,似乎是想叫醒许临,但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围着沙发转了整整两圈。

“你干什么?”冰冷声音猝不及防灌进耳朵,张晏明吓了个踉跄。

只见许临直起身体,紧锁眉毛上下打量他,如果眼神有实质的话,张大少应该早就被戳死了。

“靠!吓死我了!”张晏明站直了身子,抖掉被激起的鸡皮疙瘩,“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还能知道我在干嘛?”

“你干了什么坏事心虚成这样?”许临转身朝身后望去,刚想怼两句什么,骤然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眼睛,到嘴的话又被咽进了肚子里。

那双眸子极黑,如毫无波澜的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兼发小沈巡。”张晏明本想回句嘴,但突然想起来他身边还有个存在感极强的人,也顾不上逞口舌之快了。

许临端正了态度,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能让张晏明特地介绍给她的,必然与旁人有不同之处。

沈巡静静站在张晏明身后,黑色修身西装衬得人皮肤白皙,他体态端正,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雅正得体。

许临对其早有耳闻,这位经常活跃在各大媒体板块,他惊人的商业头脑以及雷厉风行的管理手段已经超越许多所谓的业内精英了。即便是嫉富如仇的她,也不得佩服。

“这是许临,我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张晏明向沈巡介绍道。

许临早在张晏明介绍时站了起来,待张晏明话毕,点头致意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

似乎是怕双方冷场,张晏明解释说:“我真正玩的好的也就那么两个,咱事先认识认识,以后很有可能经常见。哦对了巡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扭头望向沈巡,“你不是也对这些道士方术什么的有兴趣么?趁许临在,刚好可以问问她。”

谈及“专业知识”,许临略一挑眉,目光在沈巡身上停留片刻,又轻飘飘折了回来。

极少有普通人愿意了解这些,大部分人的态度就像张晏明一样,把除劫当做道士作法的一种。当然,如果不是深入了解,也很难将这两者作以区分。

古书曾记载道:众生易起念,情浓,则灵生。

也就是说,在情绪急剧波动的情况下,容易生成所谓的“灵”。“灵”存在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它能化形,非常人所能视,因此被人们奉为蛇鬼牛神避之不及。

而事物都有其两面性,“灵”也如此。浑是灵好的一面,劫则是灵映射出的坏的一面。

浑如其名,没有灵识,大多现于人身旁,呈灰团状,没有攻击性,存在一定时间便能自我消亡。而劫不同,它不依附于人,通常产于人的恶念,常常伴有浓郁攻击欲望,能短时间控制人,但因能力有限,通常以造境围困人为主要作恶手段。它出现时机极为严苛,这也意味着极少有人能够接触。

“劫”非常物,常人目不能视,因而极少为人所知。

沈巡乃是不赀之躯,没想到居然对这个东西颇感兴趣。许临下意识朝沈巡看去,猝不及防撞进沈巡眼里。

许临眉心一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巡似乎在打量她。

她刚想说些什么,倏然,远处“嘭——”地一声,转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止吸引她,大厅内所有人纷纷围堵住某处,和谐纷扬的聊天声被惊呼吵闹声取代,继而传遍了整个室内。

“嘿——怎么了这是!”张晏明听见动静,耷拉着脸推开人群往发声处挤,边推搡边勾着脑袋朝里打量。

只见人群最里面,两道身影正扭打在一起,旁边玻璃片儿碎了一地,显然刚刚那声脆响就是这高脚杯打碎发出的声音。

张晏明定睛一看,霎时额角冒了冷汗。

这两人他都颇为熟悉,占上风那位是省里知名房地产老总儿子赵成,被揍的那位是他刚热情迎过来的老李。

这两位按理说井水不犯河水,两人之前压根没结怨气,今天更是犯不上在张晏明生日宴上动手得罪人。

张晏明本是怒气上涌,但低头瞥见满地碎渣,生怕两位有个好歹不好交代,使出浑身力气钻进前排,伸着手劝架。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他费力把赵成从老李身上扯下来,扶住赵成肩膀苦口婆心:“大家都是兄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不是我先动手的!”赵成气急败坏说,“是这小子不当人耍酒疯!”

“哈?”

张晏明顿感莫名其妙,欲劝老李冷静,偏头时只听一道劲风掠过声,下一秒,一股痛意“唰”地从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我他妈——”张晏明捂着半边脸,怒不可遏,暴躁吼道,“打人不打脸懂不懂啊?”

紧接着又挨了一记飞拳。

许临:“……”

许临听着动静不对也跟了过来,入眼便是张晏明左右脸被打了个对称。

此时老李略过张晏明往赵成身上扑,拳拳到肉,那力道根本不像是醉酒的人能使出来的,颇有置人于死地的架势。

张晏明眼冒金星,他抚着一边脸正要扑上去,一只手蓦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等等——”

他回过头,只见许临眸色一沉,利落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篆,双指猛然抛向老李。下一刻,本来疯狂嘶吼的老李如断了线的木偶,骤然止住了动作,身体软趴趴朝地上倒去。

“是劫。”许临冷声道。张晏明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刚想问怎么办,就见许临率先往电梯口冲,擦肩之时,耳边传来一声不容置喙的命令:“把那个站着的带过来。”

站着的指谁自然不用多说,张晏明一言不发,眼疾手快地提溜着莫名其妙的赵成往电梯口赶。

“诶你们去哪?”有人高声问了句。

“我们这边临时有点事,你们先吃着,账我已经结了!”张晏明拎着赵成跟在许临身后,头也不回地说。

要是有心人仔细辨听,能听出张晏明这话中带着丝颤意。

许临脚底生风,循着细枝末节的黑气朝餐厅东北方大步走,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扬起翻飞。

“不是,你等等我啊,咱到底要去哪儿?”

听见张晏明气喘吁吁的声音,许临脚下一顿。

除劫师与常人不同,目之所及除了常物,更有别人看不到的细节。

比如现在,她所追之劫,就留下了难以隐藏的破绽——黑气。

劫能短时间附于人身之上,虽然形体就此隐没不见,但时时使常人行为诡异,不同于常态。其附身所带来的黑气通常化形于后颈之上,颜色浅淡,若不刻意留意,很难发现这种细节。而一旦被察觉驱散,黑气便在除劫师眼里宛如实质,无处可藏。

因此在察觉到异样时,许临脚步无声息绕过众人,在两人鳌斗之际,一眼锁定了老李后颈上的黑纹。

似乎有心等人,许临侧头瞥了眼,视线却是掠过张晏明和赵成,直直扫向这两人身后的人影。

天色已然昏沉,唯有几盏路灯亮着。只见沈巡远远立在最靠近餐厅的路灯下,正低头思索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朝着远处看了过来。

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但许临仍是看到了沈巡转瞬即逝的笑,在光线映射下,那笑竟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