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之夜,雪依旧下得没完没了。乔树枝头堆满了银白,风穿过云府的瓦梁,发出“呜呜”的低鸣,仿佛在警示着某种异动的降临。
云浩元将襁褓中的云乔轻轻交给乳娘,转身回了书房。他未点灯,只将案上的一盏青铜油灯拨亮一分。壁上挂着一幅北域旧图,刀刻清晰,写着“北域三家,守土为盟”几个字。那是百年前三大家族结盟之誓,如今已少有人提起。
云浩元在书案上坐下,缓缓摊开一封已写好的血书。书信封皮未署名,内部却写着:
“云钟拓三姓百年盟契,归灵教约已满五世。教主旨意将至,新阳启封,族法当改,神骨出世,不得有误。”
他手指轻叩信纸,神色沉重。这封信,不是写给外人,而是留给自己最信任之人。若他出事,便由那人传出血书,将百年来三大家的隐秘推向台前。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父亲。”是云柳的声音。
“进来吧。”他抬头看她,眼神略有迟疑。
云柳推门进来,身披狐裘,手中托着一碗热茶,“母亲醒了片刻,又睡了,父亲也早点休息吧。”
“辛苦你了。”云浩元接过茶,手却停在那张血书上。云柳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信面,一瞬凝住。
“‘神骨’……这是什么?”她轻声问。
云浩元望着她,沉默片刻,终是轻声道:“是我们云家真正的诅咒,也是云乔这一生的宿命。”
云柳心头一紧,“她……她才刚出生。”
“是。”云浩元喃喃,“但她出生那刻,雪月同辉,命数已定。”
就在这雪夜的尽头,千里之外的东晋与西疆,两封密信正同时启程,送往钟离家与拓跋家的族堂。而在更远处的南蛮密林深处,归灵教的内门主坛内,一名戴着银面具的教众正伏跪于神像前,口中低念:
“神骨已现,百年命局……启。”
云乔五岁那年,北域再度迎来一场大雪。
乔树依旧年年开芽,不曾老去,府中人常说,这是神树护云乔长大。她也总爱在乔树下玩耍,攀树、捉雪、追猫,性子比其他几个姐姐要活泼许多。
但云家人从未将她养作寻常女孩。
她三岁学字,四岁背族训,五岁起便由李佑亲自教她习武。明面上是防身,实则每日功课、拳法、剑诀皆不轻。云乔却毫无怨言,反而格外执着。她问李佑:
“你说我以后不能继承族法,那我练这些做什么?”
李佑沉默片刻,只道:“你父亲说,将来你会用得着。云家,不是只有男人能保。”
云乔似懂非懂。她常看着墙上那张北域三家的旧盟图,觉得那上面的名字有点眼熟,却又说不上为何。
六岁那年冬天,母亲病重。
云乔常去照看母亲。那日,她躺在母亲床边,睡梦中听见母亲低声梦呓:“乔儿……护住……血印……不能让……教中人知道……”
她睁开眼,看着母亲脸上细汗斑斑,正要起身唤人,母亲却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那力道异于常人,甚至隐隐发冷。
“娘?”
“乔儿。”夫人睁开眼,瞳中隐现微光,“若有一日你梦见血雪染天,记得——去乔树下挖开那块石板。”
云乔愣了神,还来不及细问,母亲已再次昏睡过去。
自此之后,她常梦见雪夜,一柄黑刃横亘天际,血如泉涌,而她站在风雪之中,身后是一棵燃烧着火焰的乔树。梦中的自己,与现实中并无不同,却似乎……早已不是个孩子。
这梦,她只告诉了云柳一次。
云柳听后面色骤变,只将她紧紧搂住:“乔儿,别怕。你只管长大,姐姐什么都替你挡着。”
她并未察觉,云柳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与……迟疑。
也是这一年冬,云浩元开始频繁出行,常至边境,与钟离家、拓跋家暗中会晤。而归灵教,也开始频繁派信使北上。
有人说,北域云家藏着“教主遗印”;也有人说,云乔体内藏有神骨,是教中密谋百年的“钥”。
但这一切,云乔都尚未知晓。
她还只是个孩子,只知雪落很美,乔树很高,姐姐很温柔,而父亲的眼神,偶尔却像看着她以外的某人——
那是重任未了的沉重,也是命数之外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