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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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就到了六月。

夏日的傍晚清凉柔和,黄昏余辉包裹了世界,天空还浮着的云彩一去千里,被阳光染成了橙红色的花海,铺满天际,风吹过,浸透人心。

紧张雀跃的中考随着英语交卷拉下终幕。易若询原本打算去旧书店淘一些高中课本回来,却一连几天收到手机的信息轰炸,各种各样的问他打算报哪个高中,或者委婉而隐涩的试探他有没有空出来玩。

他一概简单的回复“不确定”“没有”,直到米芾发出一条“陈洋,我喜欢你。”后,易若询彻底宕机了,她们很闲吗?

斟酌着来来回回打了几遍字,易若询还是决定让他哥来协助解决这个难题,拒绝的同时还要顾及对方的感情,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困难,反正他认为都是闲的。

“什么闲不闲的,青春期的正常心理现象,”易遂予笑了,“你就委婉一点的先说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人,然后用一个转折再表达自己的拒绝,比如你要好好学习,暂时没有那方面心思。”

易若询有点懵:“我不了解她,还要说她很好……算违心话吗。”

易遂予哭笑不得,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就当装个形式,你也不会吗?”

“好吧。”

易遂予端起水杯,瞥一眼正在回消息的易若询,情况貌似没按照他的想象进行,他的初衷是想易若询能够融入大家,现在看来是融超了。不一会儿,易若询起身走到他身边,举起手机界面,说:“哥,你看我这样回行吗?”

易遂予的注意力首先落在了少年漆亮的眼睛上,这才几个月,易若询又蹦高了一大截,他心有戚戚的想,照这个长法,以后不得长上天了。不过这样一看确实能理解班上女生的想法,易若询身形高挑,五官立体,还有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再叠上学习好的buff,丢进人群堆里肯定抢手。

“哥?”

“啊……啊,”易遂予后知后觉的看向屏幕,“嗯,可以,就这么回。”

意识到自己也是帅且学习好,但是无人问津后,易遂予突然悲伤起来:“为什么就没有人给我发消息?”

易若询愣了一下,微微扬起笑,“好像别人都以为你有女朋友。”

易遂予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谁这么歹毒,造我的谣?”

易若询摇摇头,偏开的目光掠过一丝得逞的意味,“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不会有人来烦你了。”

“真谢谢了。”易遂予顺了顺气,“差点搞得我都快不自信了。”

“哥很好,不用不自信。”易若询放下手机,“晚饭想吃什么?”

“蛋包饭。”

阳台上放了大大小小好几种植株,一盆粉色福禄考开得正旺,花团拥挤可人。易遂予将它搬到阳光下,花瓣的光泽柔亮起来。

易若询打开门,说:“哥,成绩出来了。”

“怎么样,你查了有多少?”易遂予站起身走过来。

易若询淡淡回应:“585。”

易遂予瞳孔放大,惊声道:“我靠厉害!你能不能激动一点啊!”

易若询轻声笑了笑,“看看你的。”

“580,”易遂予晃晃脑袋,“要不说我是你哥呢,前三预订。”

“嗯,”易若询弯起眉眼,“哥想去哪所高中?”

易遂予思索了几秒,说:“市一中吧,适合我这种小混子。”随后他又看向易若询,问道:“洺南中学这两年高考成绩好像快反超市一中了,而且他们生源上的把控很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顿了顿,易遂予纠结起来,“还是天化中学更好,就是稍微远了点,不过交通挺便利的。”

易若询走上前接过他哥手里的剪刀,半蹲着开始修剪盆栽:“我也去市一中。”

易遂予当即否定:“不行,市一中的管理很松,学习氛围比不上天化。”

易若询摇摇头,说:“这些只是外部条件,我怎么学,不会受外部影响。”

眼看着他哥微微蹙眉,易若询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反正哥去哪,我去哪。”

“……那我去天化。”

“别逞强,哥,天化的管理你受不了。”

易遂予嘴角一抽,跟着蹲下身,“瞧不起谁呢?十个天化中学我也受得了。”

易若询暗自一笑,主动服软:“就一起去云明一中吧。”

云明一中,作为云明市的市一中,从前身到现在其实已经近百年,是名副其实的老校,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是各县初中生的首选,每年的高考成绩在省级也是前十的存在。只不过洺城中学异军突起后,流走了不少优等生,慢慢的云明一中的生源不如以前,这两年显得有些后劲不足,但它的师资力量仍然是佼佼者般的存在。

晴空丽阳又高又远,天空万里无云,湛蓝一片。易若询出神地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记忆渐渐清晰起来,现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理所应当,曾经他从来没有想过。

两人走进校区的时候,里外人山人海,支起的遮阳棚下,家长正领着学生办理入学手续,直到下午六点学校清场后,各班班会也依次展开。高一607班的班主任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齐肩的头发烫出卷,配戴一副淡紫色边框的眼镜,声音洪亮又亲切。

庄筠踩着矮跟皮鞋,大步流星地跨上讲台,双手啪的一下撑在讲台两边,满面春风:“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庄筠,接下来我先跟大家说一下开学前两周的安排。”

两天后。

“军训除了站军姿就是踢正步,真没意思。”易遂予递给易若询和晋梵冷饮后插腰歇气,又问:“刚刚通知是几点集合来着?”

易若询坐在台阶上,拧开瓶盖,灌了一口下去,回道:“三点半。”

躺在一边的晋梵掀开盖在脸上的帽子,抬起手腕看了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那还好。”易遂予长长呼出一口气,仰头就灌下去小半瓶水,从嘴角滑落的水珠沿着他的下颚滑到底,映着明媚的骄阳变得流彩晶莹,他掀开额发,转头对两人笑着:“听说之前军训都是真枪荷弹的,还有射击练习,可惜现在出于安全都改了,生不逢时了。”

晋梵又盖上了帽子,慵声说:“还好没有了,我现在只想躺着。”

“别这么没精神啊,”易遂予指向自己,“多跟你予哥学学。”

“别,我累。”晋梵像是快睡着了。

两人说说闹闹,谁也没有注意到易若询微微睁大的眼睛,少年青涩稚嫩的喉结轻轻滚动,视线却一直落在他哥身上,怔怔地看着他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撑在腰间,在宽松的T恤里勾勒出了腰身线条,往上则是圆领间若隐若现的锁骨,再往上是明眸皓齿和因天热而轻微透红的双颊,与他身后的盛阳晴空融合。

易若询呼吸一滞,继而是乱了节奏的心跳。他猛地抽神,机械地移开视线,默默喝了几口水后站起身来,对他哥说:“我去洗手。”

“昂,去吧。”易遂予紧接着坐下,云明市区紫外线强,树荫下的乘凉地倒是清爽宜人。

易遂予拍了拍晋梵的肩膀,说:“哎,问你个事。”

“什么?”晋梵懒洋洋的起身,无精打采。

易遂予凑近了点,说:“昨天那个来教室门口给你送东西的,特别漂亮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啊……我想想,她是叶来娅,我的初中同学,昨天来还我的MP4。”晋梵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你想认识吗?”

“不是,”易遂予摇摇头,“我这两天老听见有人在打听她,就问问。”

晋梵眸光一动,问:“打听她什么?”

“好像是有人要还她什么东西。”易遂予摆摆手,晋梵揉了揉眼睛,又懒懒说:“哦。”

下一秒易遂予突然提高音量,有些激动的说:“话说她长得太漂亮了吧,乍一看还以为是混血的。”

“就是混血的。”晋梵喝了囗水,叶来娅的眼睛是复古韵味的深棕色,静柔深邃,发色却是纯黑。

“哦~她是在我们隔壁班吗?”

“嗯,对。”

正说话间,易若询抬着两箱饮料从前面路过,易遂予小跑过去帮他接下一箱,问道:“你怎么搬着这个?”

“庄老师买给班上同学的,让我先搬到操场上。”

军训的好处就是什么都早一步,晚上八点解散回宿舍也不用自习。183宿舍是607班的最后一间,只有易遂予,易若询和晋梵三个人住。在太阳底下站了一天,最舒服的就是冲个澡,然后躺床上。

易若询从卫生间出来时,他哥和晋梵正在啃炸鸡,易遂予朝他招手,“快来洋洋,这炸得老好吃了。”

易若询轻声一笑,想起他哥刚刚还在抱怨今天下午被教官罚了三分钟的平板支撑,现在又塞得两腮鼓鼓囊囊的,他拿起吹风机,问:“你翻墙出去了?”

“昂,而且还挺刺激的。”

易遂予发音不清的说了个大概,本来他黑灯瞎火的助跑往墙上借力,刚刚伸出头去,对面就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他被惊了一下又马上冷静下来,结果对面那个黑影嗷嗷开始叫,他急忙腾出一只手去捂黑影的嘴巴,另一只手用力扣在墙边反而被硌掉了块皮。

易若询一听,放下吹风机走过来,抓起他哥还拿着鸡腿的手,轻啧了一声,“有没有流血?”

“没事儿,”易遂予就手又咬了一口鸡肉,脸上满是得意的说:“还好我反应快,拉着他躲开了教导主任,不然明天你们就要从别的地方得知我的光荣事迹了。”

易若询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看了又看,发现了无名指的侧边有一条划痕,割开了皮肉。他翻出抽屉里的创口贴,易遂予笑着说:“真没事,这点口要不了几天就自动愈合了。”

易若询压根没听他哥的话,自顾自的给他贴上:“这样好得快一点,也让你长长记性。这次只是割破皮,下次要是摔下来了怎么办?”易遂予一时哑口无言,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奇怪,心想易若询以前说话也没有过这种语气,怎么听着还像有点生气了一样?他下意识的哄他,缓下声音说:“没有下一次了。”

晋梵眨了眨眼,犹豫着自己现在应该继续嚼鸡腿,还是保持着姿势不动,微妙的氛围让他觉得易遂予这当哥的有那么一点的怂。

不一会儿,外面的走廊传来哄闹的声音。易遂予打开门,只见前面宿舍里推出来一个人,紧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便飘散而来。宿舍里的人尖叫:“靠,路炫,你这什么螺蛳粉,味道怎么这么冲?不吃完不准回来!”

路炫端着碗,一边吸溜一边往回走,巴巴的说:“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你们怎么能抛弃我?”

宿舍门被呯的关上:“你今天要是不把味道散掉,我们跟你不共戴天!”

易遂予听得想笑,不过那个叫路炫的声音挺耳熟,他又看了一眼,才发现冤家路窄,这不就是那个黑影子吗?路炫眼瞅着回家无望,端着碗左看右看,最后往旁边的阳台上走去。晋梵凑上来,说:“再不把门关上,我也要吐了。”

军训照常每天在炎炎烈日下进行,教官嗓子都喊哑了,结果正步齐步走反而有越来越乱的趋势。易遂予正式结识路炫是在休半天假的时间里,两人在篮球场上单挑了一局,路炫当即决定和易遂予结拜为兄弟。

易若询只是静神的站在球场边,浅笑着看路炫和他哥打了几个来回,晋梵不明所以的问:“你哥从小就这么自来熟吗?”,他微微压下目光,随即闭了闭眼,说:“是心肠好。”

易遂予这个人,很多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得失,他骨子里是天生的善良,看不得处于劣势的人吃苦,尽管知道好事和坏事不过彼此,也会自然而然的偏向好的那一面,海上轻风般,在你意识到的那一刻,才发现无知无觉中他其实已经展现出了柔软的包容。

军训结束后的晚上,广播里通知要在大礼堂举办开学晚会。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又或者是大礼堂里面有一千多人,易若询坐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台上的老师还在分享故事来安慰大家离家的心情,不少人嘻嘻笑笑,听着听着又想哭,易遂予正觉得这个老师很幽默,偏头去看易若询时,才发现他安静的靠着椅背,不过脑袋找不到支撑点,很快易若询就被这不舒服的睡姿给折腾醒了。

易遂予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说:“靠我身上吧。”

易若询愣了一下,继而乖乖听话靠了上去,与其说是靠肩膀,其实是靠着颈窝下面柔软的地方,易若询是真困了,但挨着他哥又怎么都合不上眼,越是想催眠自己,越是能感受到易遂予平缓的呼吸声,他悄悄嗅了嗅,除了清淡的洗发水香外,还有一缕独特的,专属于易遂予的气息。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易若询最后认命的完全放松下来,意识迷朦之际在心底骂了一句:去他妈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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