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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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沉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大地。风,也像是被这浓稠的黑暗压得喘不过气,只偶尔从莽莽群山的缝隙间,挤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呜咽,掠过五行村低矮的茅草屋顶,便又迅速消散在死寂里。

五行村,蜷缩在万族林立、强者为尊的广袤世界一角,属于人族疆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落。在这里,人族,这个天生筋骨孱弱、寿元短暂的族群,挣扎求存。村外是无尽的蛮荒山林,潜藏着无数视人族为血食或蝼蚁的异族凶兽;村内,是世代耕种、狩猎,靠着祖传的粗浅五行吐纳法勉强强身健体、抵御风寒的凡人。他们的世界很小,小到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就是他们眼中最巍峨的风景。

村东头,那间比其他屋子稍显规整些的石屋里,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暖意,映着老村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他叫石坚,是村里唯一能勉强看懂几页祖传残卷的人。此刻,他正就着微弱的灯光,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玉的青色石头。石头上天然生成的纹路,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木”字轮廓。这是五行村传承的一部分,也是他们赖以在这片贫瘠土地上扎根的微弱依仗。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从老村长干瘪的胸腔里挤出来,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这‘青木引气诀’,传到我这辈,怕是连三成真意都难保了。后生们……难啊。”他浑浊的老眼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看到了人族在这片残酷天地间挣扎的缩影。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地撕裂了夜的死寂。不是雷鸣,却比最狂暴的雷霆更令人心悸。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带着一种空间被硬生生撕裂的恐怖质感。

石坚猛地抬头,手中的青石差点脱手掉落。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绝的碎裂声,如同无数面巨大的琉璃镜在头顶轰然炸开!整个五行村,不,是整个天地,都在这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剧烈颤抖起来!

“老天爷啊!”石坚踉跄着扑到窗边,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石化,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只见那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穹,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裂痕!幽蓝色的光芒从那些裂痕深处透射出来,将整个夜空映照得如同鬼域。然后,在那片破碎的天幕之后,无数光点骤然亮起,起初只是微弱的星芒,转瞬间便化作一道道拖着长长光尾的流星,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朝着大地,朝着这片渺小的村落,轰然砸落!

流星雨!

真正的星辰陨落之雨!

“跑!快跑啊!”石坚的喉咙里爆发出嘶哑到变调的吼叫,那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更加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大地剧烈的震颤中。

整个五行村彻底炸开了锅。鸡飞狗跳,人声鼎沸,孩童的哭喊,女人的尖叫,男人惊恐的咆哮,混杂着房屋在剧烈摇晃中发出的呻吟,交织成一曲末日降临的混乱乐章。村民们如同受惊的蚂蚁,本能地冲出家门,却又在漫天坠落的死亡光焰下茫然失措,不知该逃向何方。

“往村后山洞!快!”石坚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自己却逆着人流,朝着村外那片被流星雨重点照顾的荒坡冲去。那里,是村子的祖坟所在,埋着五行村历代先人的遗骨和守护村落的残破阵法基石!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之地被砸成齑粉!

大地在脚下疯狂地颠簸,如同暴怒海面上的一叶扁舟。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和尘土,狠狠拍打在脸上。石坚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离原位。头顶,巨大的火球呼啸着砸落在不远处,溅起数十丈高的泥浪,滚烫的碎石如雨点般砸落,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跑。

………………………………………

终于,他冲上了那片荒坡。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原本还算平整的坡地,此刻已遍布巨大的陨坑,焦土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几处祖坟已被彻底抹平,残存的几块刻着符文的阵基石,也在高温下变得通红,甚至开始融化。

石坚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眼角余光瞥见荒坡最高处,那个最大、最深的陨坑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

不是石头熔化的红光,而是一种……清冷的、近乎透明的微光。

鬼使神差地,石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巨大的陨坑挪去。坑壁陡峭,覆盖着滚烫的琉璃状物质,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滑了下去。

坑底,灼热的气息尚未散尽,空气扭曲着。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襁褓。

那襁褓不知是何材质,竟在如此恐怖的撞击和高温下完好无损,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清凉的微光。襁褓里,是一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小脸粉嫩,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仿佛只是在一个温暖的摇篮里酣睡,对周遭地狱般的景象毫无所觉。

最引人注目的是,婴儿细嫩的脖颈上,挂着一枚小巧的水晶吊坠。那吊坠不过指甲盖大小,通体剔透,内里却仿佛封印着整个宇宙的星图,无数细密到极致的银色星纹在其中缓缓流转、明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神秘气息。

石坚彻底呆住了。他活了快八十年,经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震撼的景象。天穹碎裂,星辰陨落,焦土深坑中,一个安然无恙的婴儿?

他颤抖着伸出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襁褓连同婴儿一起抱了起来。入手冰凉温润,驱散了周遭的酷热。婴儿似乎感觉到了温暖,小嘴无意识地咂动了一下,依旧睡得香甜。

“天……天降之子?”石坚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婴儿颈间那枚流转着星纹的水晶吊坠,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抬头望向依旧布满裂痕、流星稀疏了许多的天空,又低头看看怀中这不可思议的婴孩,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这孩子的到来,绝非偶然!

他抱着婴儿,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也像是抱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深一脚浅脚地爬出陨坑。当他踉跄着回到村口时,天边的裂痕已经开始缓缓弥合,流星雨也彻底停歇,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惊魂未定的村民。

村民们看到老村长怀中的婴儿,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这神秘婴儿的惊疑。

“村长,这娃儿……”

“老天爷开眼啊!落下来个娃娃!”

“是神仙送来的娃吧?”

石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环视一圈惊魂未定的村民,沉声道:“这孩子,是在陨星坑里发现的。天降异象,必有深意。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五行村的孩子!就叫……夜辰落!”

“夜辰落……”村民们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看着老村长怀中那粉雕玉琢、浑然不知自己经历了何等浩劫的婴儿,眼神渐渐从惊疑变成了某种虔诚的敬畏与接纳。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任何一丝不同寻常,都可能意味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