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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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府退婚的消息没要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开阳县。

有程卿月在里面推波助澜,不仅没人因为程府明辨是非,远离韩府而赞扬他,还因为程府之前和韩府走得近,而辱骂他们蛇鼠一窝。

更有甚者,说程府落井下石,比韩府还不要脸。

而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二房的程倾暨和小有名气的才女程卿娥。

说他们表面上一副人模狗样儿,背地里不知道有多龌龊呢。

采薇院。

程卿娥梳着一头灵动纤巧的灵蛇髻,一头华贵的簪子叮当作响,妆容精致,明眸皓齿,千娇百媚。

要不是坐在程府里,肯定不会有人把她和落魄得像是从贫民窟里刚出来的另外三个程家姐妹联系到一起。

更不可能猜到她们四个居然会是姐妹。

程卿娥偶像包袱极重,尽管是在家里,也是全副舞妆。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精心算计好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身处陌生的地方,也能美得从容,保持自己的形象。

妆容与美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或许旁人会嫌累,但对于她来说,这只不过是日常。

所以,当她听到程卿央的破事影响到了她的名声自然是怒不可遏的。

“柳姨娘那群蠢货,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退婚?她以为她女儿值几个钱,自不量力。”程卿娥的声音婉转动人,话里却是极致的鄙夷与不屑。

紫苏低着头,“我听闻三小姐还在禁足呢,要不给柳姨娘点颜色瞧瞧?”

程卿娥的眸子流转,神采奕奕,她站起身抬手捏住了紫苏的下巴,笑得诡异,“你在把我当刀使呐?”

她一字一顿,凌迟着紫苏的心。

紫苏“噗通”下跪,“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程卿娥觉得烦,一脚踩在了紫苏脸上,“吵死了,真不知道程卿月那个蠢货是无意还是故意的,派一个跟她一样没脑子的丫鬟到我房里。”

“丫鬟蠢,主子更蠢!”

“你给我转告她一声,这回是她碰巧,遇上了我不高兴的事,我愿意当一回刀。

不过凡事皆有代价,我是要报酬的,等到我去拿报酬的那天,不知道她支不支付得起。滚。”

紫苏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刚一出门,紫苏脸上的害怕,窘迫就一扫而空。

来到白芷院,她一五一十地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程卿月。

程卿月拉她坐了下来,“辛苦了,我会给你报仇的。”

紫苏面色平静,没有多说什么。

紫苏替程卿月办事,是因为程卿月答应会替她杀了程卿娥。

程卿娥是她的仇人,她杀死了自己的妹妹,毁了她的家人和人生。她以为程卿娥会愧疚不安。

结果自己这张几乎一般无二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紫苏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一种无力又讽刺的心累。

她毁了她的家庭,程卿娥是她一辈子都难忘的仇敌。

而她对于程卿娥不过是陌生人。

她的人生还在继续,而紫苏因为她,却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程卿月安抚完她,琢磨着进行下一步。

紫苏不过是表面上的幌子,程卿娥比后宅其他女人都厉害的多,所以她对她多上了心。

让程卿娥以为自己的眼线是紫苏,好掉以轻心,实际上另有其人。

芍药院。

程卿央满脸疲惫,“姨娘,姑母下个月要来的消息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吧。”

柳姨娘语气兴奋,“知道了,我还特地叫人做了一身新衣裳。”

程卿央眸色亮了亮,“做给谁的。”

“给落儿做的,林姑奶奶回来必然是有目的的,落儿模样不差,要是能得青眼,去了徽州,以后日子不会比程卿娥那个死丫头差。”

程卿央愣神,不可思议而后冷笑,“姨娘怕是忘了三妹妹还在禁足吧。”

柳姨娘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和二爷说过了,今晚落儿就能出来。”

“那我呢,为什么不替我考虑考虑?”

“你已经被退了婚,去的可能性不大。”柳姨娘皱眉。

“怎么不大?我是被退了婚,但徽州那边没人知道,只要我去了那里,退婚算什么。

别忘了祖母是什么样的人,去了徽州,我的过往无人知道,我还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丝毫不影响我未来出阁。

这是将她利益最大化的最好机会。”,程卿央眼中闪过几分疯狂。

柳姨娘摇头,“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林姑奶奶为什么会回来,近六年没回过门的她,你真以为她大发慈悲,替程府的小姐谋几份好亲事?

她此行必有目的,我猜测是替林府里的一些少爷谋亲事。”

程卿央仍然恶狠狠地盯着柳姨娘。

柳姨娘解释,“她是续弦,光是继子就有三个。底下仅有一子,还年幼,没有任何竞争力。

她夫君又是三房,年事已高,林姑奶奶母家落魄,要是想巩固地位,必须走结婚走条路。

她的意图已经明确了,这次来肯定也是林家那边默认的,身后必然是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她,而如果她选了你,被有心之人知道没从中作梗,后果不堪设想。

府上那么多小姐,她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听完后程卿央久久无法缓过神来,只是片刻,她如毒蛇突出毒信子一般,低语,“那就让这个家里只剩下我能选不就行了?”

柳姨娘生气,“你想怎么样,你不想把她们都杀了吧。”

“怎么可能,让她们成为弃子就行了。”

“你别太冲动,听说林姑奶奶要带两位小姐走。”柳姨娘害怕。

“是啊,程卿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所以剩下来两个…………”

柳姨娘:“你想对落儿怎么样,她可是你妹妹啊。”

“这都怪姨娘,要不是你让她提前解禁,我又怎么会对自己亲生妹妹下手。”

柳姨娘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程卿央见时机差不多,“不然还有一个办法。”

柳姨娘抬头,“什么办法?”

“程卿娥不是有一个名额的嘛?我去弄掉程卿月,姨娘去……这样去徽州的就都是姨娘的孩子了,母凭子贵。

我相信要是让三妹妹一个人去,姨娘肯定也是不放心,要是和我一起,说不定还能照料一二。

等日后要是我们飞黄腾达了,姨娘也无上荣光。”

柳姨娘心底发毛,程卿央的话她是一句也不信,她不指望程卿央踩着程卿落上位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照料一二。

不过有一点她的确很心动,要是去徽州的都是她的女儿,等日后有了出息,她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过日子了,不用因为出身卑贱,是姨娘就低声下气。

“可大小姐……”,柳姨娘理智尚存,迟疑片刻。

“姨娘可真是装久善良,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了?你当年怎么对待二夫人,又为什么去老夫人面前求得掌家之权,只有你自己知道。

姨娘的手段不比程卿娥差,我相信姨娘。”程卿央神色诡异瘆人。

柳姨娘低着头,好半晌才抬眸,“不愧是我女儿,我知道了。

程卿娥和程卿月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翻不起多少风浪。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许碰我的落儿。”

程卿央一脸嫌弃,“知道了。”

县衙。

检察使看着送来的卷宗,面色不善。

今日来的妇人叫徐大娘,东街秀坊的寡妇,早年丧了夫君,自己和女儿一起相依为命。

她女儿六岁,今年三月时和徐大娘一起上山,碰见了韩府小姐韩薇。

韩薇有个奇怪的癖好就是吃人血痂,那日碰巧徐大娘的女儿头磕破了,结了痂。

被她瞧见,就命人把徐大娘的女儿抓了过来,途中徐大娘的女儿反应激烈,不小心把痂给磕破了。

韩薇心中不悦,命人在她身上划伤,重新结痂。

仵作说,当初徐大娘女儿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韩薇在得偿所愿后,怕自己的癖好败露,就又割了徐大娘女儿的舌头,扔弃在寺庙后山中。

最后,徐大娘女儿是流血而亡。

徐大娘得知自己女儿死后,拼尽全力寻找真相,等到她拿着证据去县衙时,却被韩县令拉进大牢里过了一遍刑。

之后又砸了秀坊,借此警告。徐大娘最后无计可施,知道拿出这块玉佩。

检察使恶寒,他懒得在审些什么,韩县令这种人死不足惜。

至于玉佩他已经派人送给了赵玦,又寄了封信。

信中也只是写了一句:被赠之人已死,节哀顺变。

他也想写清楚来龙去脉,可身份悬殊,写太多会被误以为有媚上近谀的嫌疑。

开阳县他也不能多带,他可不止检察这一个地方,简牍传到徽州衙门后,要是陈郡韩家不管,会有人接韩县令一家去徽州衙门吃牢饭。

这些年的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够韩县令喝上一壶了。

亥时,程府。

白术院。

程卿落因为被罚跪,杖责变得喜怒无常,今夜更是连守夜的丫鬟都被她给骂走了。

夜色渐浓,程卿落只觉得今天格外的困。

……

浓烟滚滚,大火肆意吞噬着黑幕。

“走水了。走水了。”丫鬟小厮的惊呼声撩动整个府邸。

动静之大,不一会儿整个程府灯火通明。

程卿月坐到深夜,一直在等程卿娥的动作,听到这声呼喊,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多疑,她害怕程卿娥会倒打一耙,声东击西,今晚来害她。

不过,明显是她想多了,她太高估程卿娥。

但她也善良,她低估了程卿娥的狠。

她以为程卿娥最多就是暗地里给柳姨娘和程卿央使些小绊子,报复一下她们毁了自己名声。

却没想到,程卿娥对名声看得这么重,她直接从柳姨娘的命根子入手,直接要毁了程卿央。

这也给了程卿月一个消息,程卿娥的弱点除了那张脸,还有她的名声。

这可就好办了,想要毁掉脸可能要花些心思,但想要毁掉一个人的名声那可就轻而易举的多了。

程卿月单薄的披着件披风,顶着秋风寒霜就出了门。

离白术院不远处,就瞧见了泣不成声的柳姨娘,程卿月挑了挑眉。

没瞧见程卿娥的身影,却看见了相比柳姨娘之下,冷静到有些过分的程卿央。

程卿央不满柳姨娘偏心已久。在自己妹妹被大火围困的情况下,露出一副态度无疑不是宣告母女两人早已离心。

程卿月暗笑,她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竟然也哭了起来,“三姐姐还在里面。”

“都怪我,要是我那天不斤斤计较,三姐就不会被禁足,就不会这样……要是三姐救不出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程卿月流泪。

一个哭两个哭的,程卿央也是烦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程卿落。

“猫哭耗子,你能不能闭嘴,哭哭哭就知道哭。不知道还以为程卿落死在里面了。”程卿央最讨厌程卿月这种懦弱不堪的样子,会让她想起来她自己。

“啪”一声,柳姨娘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她气急败坏地看着程卿央。

程卿央也是不可置信,随即大骂,“你个贱婢敢打我,怎么就因为我没哭你那个不知死活的女儿?亏我今晚还过来,我就应该像程卿娥那样,理都不理你。”

柳姨娘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刚准备道歉,就被程卿央这些话给堵了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女儿会变成这样,见程卿央离开,她茫然地站在原地。

程卿月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赶紧上去添把火。

“姨娘莫要拿过,二姐姐也是一时糊涂。可能是养在二夫人那里久了,情谊淡了。”程卿月摇头安慰。

对,没错。就是李氏,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把她的两个女儿养的如此不堪,李氏把程卿娥养的样样出落,却如此对她的女儿。

凭什么,她都已经十分退让了。

程卿月见火候差不多,“说来也怪,为什么今晚会着火呢?府中的下人向来懂事,怎么犯了这样的错误。回头要和二婶说一声,叫她好好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柳姨娘气得发抖。

府上太平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突然着火。肯定是有人有意为之。

可又能是谁呢?这些年都是李氏在掌家,能干这事的出了李氏没有他人。

程卿娥压根不屑于和程卿落争什么,程卿月这个草包,根本没多大本事。

肯定是李氏,肯定是她。

前些日因为那三十两,她对自己颇有意见,之前她又在程二爷枕边出枕头风抢来了程卿娥的亲事。

新仇旧恨加一起,她李氏可真行啊。

不过她还不确定,心中还有几分顾虑,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呢。

如果是李氏,那肯定只是给她一个下马威,提醒她一下,不会伤到落儿的性命。

程卿月杏眸微眯,程卿落该出来了。

程卿娥是个有分寸的,她做事程卿月放心,只是吓唬吓唬柳姨娘,报复一下今天的事,不会真的伤到程卿落。

果不其然。

“三小姐没事。”

“三小姐没事。”

一个小丫鬟背着程卿落跑了出来,她气喘吁吁,背后的程卿落却纹丝不动。

柳姨娘见程卿落没有哭闹,心中没底,害怕呼喊,“落儿?落儿?”

程卿落迷茫地睁开眼,“姨娘?我怎么在这?”

柳姨娘一把抱住了程卿落,“没事了,没事了。”

程卿月不嫌事大,上前一步,“三姐姐好厉害,都着火居然还在睡?”

程卿央见她就恶心,“小贱蹄子,要你管。”

柳姨娘却因为程卿月的话,愣住了,“对啊,着这么大火落儿你怎么还在睡?”

程卿落不在意的说,“我怎么知道,今晚就是特别困啊。”

这句话加上她的完好无伤,柳姨娘的想法霎那间被证实了。

她笑容勉强,“落儿困,那就多睡会儿。”

程卿月见差不多了,悄声离开。

姑母要不了多久就要回来,自己再不出手,处境可比程卿落惨的很。

程卿月心里捉摸着,她要以最快的速度,铲除掉程卿央和程卿落。

程卿娥要是可以,还是先放放,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自己不会动她。

去了徽州前,她还要给大夫人拿回掌家之权,方便以后随时随地取了程老夫人的狗命。

那老太婆身上有个“守孝三年”可以用,要是去了徽州被她们强制性要求自己嫁人,那老太婆就是缓兵之计。

这也是她刚刚引导柳姨娘恨上二夫人的原因,只有她们内斗,大夫人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程卿央,差不多明天就要对自己动手了。

程卿月不管她做什么,都准备将计就计。

这也是她从韩家将程卿央拉出来的原因,要是她嫁到韩家,就不会和任何人起利益冲突,程卿月就必须正面对抗程卿落。

那样把自己暴露出来,容易适得其反。

所以她把这件事交给程卿央,自己借力打力,在暗中推波助澜,坐收渔翁之利。

翌日。

程卿月美滋滋地想着程卿央对自己会使什么计谋。

她等啊等,等到了程卿央给自己送了一碗粥。

百合花粥。

程卿月的确对百合花过敏,但这件事程府人尽皆知。

程卿月满脸黑线,她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至于用这么明显的法子。

她心中不爽,只觉得反胃。

却也还是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小菱就传了大夫进来。

芍药院。

程卿央听着丫鬟的禀报,得意勾起嘴角,她就知道程卿月弱懦不堪。

程卿月这个人从小什么事都不敢拒绝,你要她干嘛就干嘛。所以,她明知自己对百合花过敏,却不好拒绝自己的好意。

眼下只要在她过敏出疹的脸上下点功夫,此人就不足为惧。

程卿央又问,“那大夫人那边可有来询问?”

丫鬟摇头,“不曾。”

程卿央也没在意,来了就说自己不记得了。

反而是程卿月自己,竟然这么不小心,连自己对什么过敏都不记得。

果真蠢得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