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体底端
1.初见
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热，黄一瓜拖着沉重的行李包，脚步拖沓地走下绿皮火车。站台上蒸腾的热浪裹挟着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天空，云层厚重，仿佛他此刻沉甸甸的心情。他本一心向往京城的大学，如今却阴差阳错被烟师录取，满心都是不甘与失落。
鲁西南的大平原广袤无垠，黄一瓜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过大海的模样，可真正站在这座海滨小城，海浪冲刷岸边的声音却仿佛被他内心的阴霾隔绝在外。他独自站在车站广场，看着来来往往的新生和热情迎接的学长学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遗落的旅人。
烟师坐落在芝罘区，南北两个校区隔着一条热闹的街道。黄一瓜按照指示牌的方向，朝着南区走去。道路两旁高大的杨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郁积。外院所在的黄色三层小楼，静静地掩映在杨树林中，若不是偶然遇到几个同样寻找外院的新生结伴而行，他恐怕真要迷失在这片树林里。
外院门口，熙熙攘攘都是新生和迎接的师姐们。正如传说中那样，外院女生多，男生少，放眼望去，几乎都是青春靓丽的身影。这些大二大三的师姐们精心打扮，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优雅，为校园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师姐笑容甜美地迎上来，“同学，是新生吧？哪个学院的？”得知黄一瓜被分到外院一班后，师姐眼睛一亮，“那你可有眼福了，一班有个超级美女叫栗清照，从今天开始，她可是咱们外院的院花！也可能是校花！”师姐的语气中满是羡慕和赞叹。
黄一瓜微微一怔，没想到师姐如此直白。“栗清照？这名字倒挺特别。”他忍不住说道。师姐点点头，“人比名字还漂亮呢！等你见了就知道了。”师姐的话，让黄一瓜原本对学校的不满，竟不知不觉被好奇取代。他忽然有些期待，这个被众人称赞的超级美女，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
办完入学手续，黄一瓜拖着行李来到宿舍。八人间的宿舍里，已经有七位室友到齐。看到他进来，大家纷纷热情地打招呼。“终于等到最后一位兄弟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笑着说道。
大家各自做了自我介绍。温破晓是烟台本地人，性格开朗，自来熟，因为来得最早，对学校的情况了解得最多。他绘声绘色地讲着学校的趣事，从食堂的特色饭菜到各个学院的八卦，当然，也少不了外院美女的话题。
“说到美女，那咱们外院的栗清照可不能不提！”温破晓眼睛放光，一脸得意，“我跟你们说，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认定她以后是我的人了，兄弟们可不许跟我抢啊！”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就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人家美女能看上你？别做梦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
黄一瓜也跟着笑了笑，心里却对这个栗清照越发好奇。在他的想象中，栗清照应该是那种遥不可及的女神，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或许还带着几分高冷。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满心不甘来到这里的普通新生，与这样的超级美女，大概不会有太多交集。
吃过晚饭，等待他的是全然陌生的第一次班会。
外语系教学楼的阶梯被夕阳染成蜜糖色，三三两两的新生抱着奶茶杯低声交谈，行李箱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黄一瓜特意放慢脚步，假装整理书包，实则偷偷观察着擦肩而过的面孔。他瞥见几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捧着《牛津高阶》匆匆走过，裙摆扬起的风里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帆布鞋已经在地面来回蹭了好几下——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
推开103教室的门时，木质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黄一瓜鬼使神差地抬头，目光扫过排列整齐的课桌椅，掠过墙上贴着的“WelcometoEnglishEducationClass1”横幅，最后落在窗边那排空位上。教室里浮动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着不知谁身上的柠檬草香水味，让他莫名想起老家院子里的薄荷。
“嘿！这儿！”前排传来压低的招呼声。郝瞰正朝他挥手，这个落单被分到二班宿舍的男生，此刻眼睛亮得像发现同伴的幼兽。黄一瓜穿过过道时，听见后排传来细碎的讨论声：“听说咱们班25个女生呢！”“九个男生……这比例，以后小组作业怕是要被女生抢着要。”他悄悄数着座位上的人，确实如传闻所言，三十四个座位，二十五个粉色、白色、浅蓝色的身影点缀在深色海洋里。
黄一瓜在郝瞰身边坐下，金属椅腿与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慌忙扶住摇晃的课桌，却看见前排女生肩头一颤，马尾辫上的蝴蝶结轻轻晃动。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惊到了邻座正在整理笔记的女生。对方转过身时，黄一瓜瞥见她笔记本封面上印着的英文小诗，字迹娟秀得像印刷体。
“抱歉。”他下意识道歉，耳朵瞬间烧了起来。女生抬头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没关系，我叫林小满，以后请多关照。”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让黄一瓜有些手足无措，他胡乱点头，瞥见教室后门又进来几个抱着吉他的男生——应该是隔壁音乐系的走错了教室。
就在这时，教室门再次被推开。身着藏青色西装的班主任王迁老师走进来。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清了清嗓子，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后排风扇转动的嗡鸣声。“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王迁，未来四年，我们将共同探索英语教育的魅力。”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淄博口音。黄一瓜也知道了王老师是前年毕业留校的。
自我介绍环节开始的有些尴尬。第一个站起来的男生，是同宿舍的王大富，他红着脸，把“我叫王大富，来自德州。以后，请扒鸡吃大家。”重复了两遍才坐下。班里再也没人装作理智，不由自主大笑。当然，也没有恶意。第二个女生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说到籍贯时突然卡壳，急得眼眶发红。黄一瓜悄悄在手心写着自己的名字，反复练习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指甲在皮肤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下一个，栗清照。”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原本低头记笔记的、摆弄手机的、小声聊天的同学，齐刷刷抬起头。黄一瓜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看见缓缓站起的身影——白色连衣裙像是月光凝成的纱，及腰长发被晚风拂起几缕，在身后勾勒出柔和的弧线。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当她开口时，声音像是浸在蜂蜜里的英语单词：“大家好，我是栗清照，来自泉城。我爸妈都是搞汉语言文学的，又比较崇拜女词人李清照，我也就有了这个名字。”
黄一瓜感觉喉咙发紧，手心沁出的汗洇湿了草稿纸。他终于明白了温破晓那句“非栗清照不娶”的宣言。当时黄一瓜还笑着打趣他“见色起意”，此刻却觉得喉咙像被塞了团棉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栗清照又来一段英语介绍。那种丝滑和精准，让黄一瓜惊愕。她介绍完坐下时，发梢扫过黄一瓜的课桌。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抓住那缕飘散的香气，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空气时猛地缩回。邻座的林小满轻轻碰了碰他：“是不是很漂亮？听说她高中时就是校花。”黄一瓜喉咙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嗯”了一声，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温破晓的话。他又想起温破晓兴奋地在宿舍里转圈，说自己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可此刻，他却发现自己也陷入了同样的漩涡。
“黄一瓜，你来做自我介绍。”王迁老师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敲在黄一瓜紧绷的神经上。他感觉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沾湿了草稿纸上反复练习的自我介绍内容。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突然消失，三十多道目光齐刷刷投向这个坐在角落的男生。
黄一瓜缓缓站起身，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他喉咙发紧，努力咽下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叫黄一瓜，来自曹县农村。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正逢黄瓜丰收，所以，叫黄一瓜。”话音未落，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前排的男生笑得前仰后合，后排的女生们也纷纷用手掩住嘴，眼睛弯成月牙。
黄一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把这个土气的名字由来告诉大家了。就在他窘迫得不知所措时，突然想起栗清照，想起自己刚刚对她一见钟情的悸动。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升起，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教室前方。
“虽然我们高中时学的是哑巴英语，但我私下里一直坚持模仿外国人说英语。”黄一瓜的声音比刚才沉稳了许多，“IenjoyreadingoriginalEnglish，becausetheycanhelpmeunderstanddifferentculturesandimprovemylanguageskills.”他一边说着，一边大着胆子朝栗清照的方向看去。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栗清照正大方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赞许的微笑，眼神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黄一瓜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被一种甜蜜的感觉取代。他突然意识到，英语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他与栗清照沟通的桥梁。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安静了下来，显然被黄一瓜流畅的英语自我介绍惊到了。王迁老师推了推眼镜，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和欣慰：“不错，黄一瓜同学的发音很标准，希望其他同学也能像他一样，勇于开口说英语。”
黄一瓜坐下时，邻座的郝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厉害啊，一瓜！”黄一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他偷偷瞥了一眼栗清照，发现她正在和同桌小声讨论着什么，偶尔还会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接下来的自我介绍环节，黄一瓜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栗清照刚才的笑容，回味着她欣赏的眼神。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好英语，争取有更多机会和栗清照交流。
班会结束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黄一瓜故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希望能有机会和栗清照说上几句话。然而，栗清照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教室，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黄一瓜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他知道，自己和栗清照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机会走进她的世界。
走出教室，黄一瓜深吸一口气，夜晚的凉风拂过他发烫的脸颊，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抬头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心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在这个全新的校园里，他不仅要追求自己的梦想，还要努力争取属于自己的爱情。而英语，将成为他开启这一切的钥匙。
温破晓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走，回宿舍！”
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温破晓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着栗清照，黄一瓜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盯着自己在地面摇晃的影子，想起栗清照自我介绍时，尾音微微上扬的语调，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路过操场时，远处传来吉他弹唱的声音，唱的是那首CantTakeMyEyesOffYou，歌词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对了，”温破晓突然停下脚步，“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想家里了？”黄一瓜慌忙摇头，却在抬头时看见温破晓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栗清照的照片——扎着高马尾，笑起来露出虎牙。他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连忙转移话题：“没……就是有点累，咱们快走吧。”
推开302宿舍的门，李君正趴在床上打游戏，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田卿戴着耳机跟着英文歌哼唱，跑调的歌声让黄一瓜忍不住笑出声。温破晓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把书包往桌上一扔：“今晚可累死我了，明天还要早起晨读呢。”
黄一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风扇影子。隔壁传来其他宿舍的喧闹声，混着楼下女生的笑声，在夜色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他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班级群，找到栗清照的头像——是一张水墨画，画着半开的荷花。他犹豫再三，点击了“添加好友”，输入验证消息时，手指在屏幕上悬了许久，最终只写了三个字：“你好”。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黄一瓜猛地把手机扣在枕边，用被子蒙住头。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冲破胸腔。他想起温破晓炽热的誓言，想起栗清照转身时发梢的香气，矛盾与愧疚在心底翻涌。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场相遇，将在未来四年的时光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黄一瓜就被窗外的鸟鸣吵醒。他迷迷糊糊摸过手机，锁屏上显示着一条新消息——栗清照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并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他瞬间清醒，盯着屏幕反复确认，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这时，温破晓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嘟囔：“谁大早上玩手机……”
黄一瓜慌忙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心脏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洗漱时，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想象着待会儿在教室遇见栗清照要说什么。路过食堂时，他鬼使神差地多买了一杯豆浆，想着万一能碰见她就送给她，可直到走进教室，都没看见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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