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金橘要离开金照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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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杯底的方糖在搅拌中缓缓融化,深褐的液体里那一点固执的洁白越来越小,终于彻底消溶于无声。金橘握着勺子,指节绷得发白,目光却缠在沙发那头的两个人身上。黄一瓜和栗清照并排坐着,膝头摊开的书本是那本《水泥花园》,雪白的纸张此刻被暖黄的台灯光浸泡得异常柔和。

栗清照手腕轻悬,红笔的笔尖悬停在书页上方,最终落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在“Welivedinahouse,atall,narrowVictorianhouseonalongstreetinapartofLondonthathadoncebeenfashionable,beforethewar.”这句旁圈出一道圆熟的弧线。她抬手拢了拢颊边滑下的发丝,动作间,细瘦的腕骨不经意间蹭过黄一瓜的手背——肌肤相接的刹那,极其短暂,轻微得几乎让人疑心是错觉。然而两人几乎同时侧过脸,目光撞在一起,笑意就在眼底一点点漾开,无声地弥漫。空气中仿佛真有无形的蜜糖粒子在跳舞,甜腻得让人心头发紧。

金橘猛地抽回视线,杯口蒸腾起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眼前一片迷蒙的白雾,刚才那一幕却反而在脑中烙印得愈发清晰——那心照不宣的笑,那短暂的触碰,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她摇摇欲坠的平静。勺子在杯沿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刮擦声。

那夜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开记忆的门扉:薄薄的墙壁那头,先是几声模糊的低语,继而便是栗清照裹挟着黄一瓜那件过于宽大的外套匆匆而出。宽大的外套裹着栗清照纤细的身体,衣襟敞开的缝隙间,露出她睡衣柔软的棉布质地。她抬头撞见门廊光线下的金橘,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慌乱,像被骤然惊扰的林中鹿,随即又被一种近乎刻意的坦然覆盖过去,只含糊地点了点头,便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门扇合拢的声音像一声闷响,沉沉地砸在金橘心上。自那之后,日子便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夜深人静时,隔壁房间偶尔漏过来的、被刻意压低的细碎笑声,便成了悬在她神经上的针尖,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扎刺着,留下看不见却连绵不绝的隐痛。

这痛楚牵引着更深的记忆漩涡。平度那个湿漉漉的雨雪交加的夜晚,雨水敲打着酒店窗棂,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鹿峰站在房间门口,走廊顶灯昏黄的光线将他轮廓分明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要触到她的脚尖。“房间开好了,”他声音不高,裹挟着一点湿淋淋的潮气,透出一种慵懒的蛊惑,“上去坐坐?”那话语像带着钩子,要把她往沉沦的黑暗中拖拽。彼时的她,尚被体育男的背叛留在心口的巨大创伤撕扯着,那伤口太新鲜,太灼痛,让她对任何靠近的温度都本能地惊惧。她几乎是逃走的,仿佛只有那彻骨的寒凉才能浇熄心底翻腾的惊惶与自我厌弃。刺骨的冷意让她浑身颤抖,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残酷的清醒。

“新学期我搬回宿舍。”

金橘说道。栗清照手中的红笔应声脱手,“啪嗒”一声跌落在摊开的书页上,细长的笔身在纸张洁白的光晕里滚动了几下才停住。黄一瓜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穿过薄薄的镜片,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意味,落在金橘脸上:“是住得不舒心?哪里不方便了?”

金橘牵动了一下嘴角,肌肉僵硬,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嘴角的一道浅浅褶皱。她感到指甲深深陷进了柔软的掌心,一股锐痛传来,反倒让她混乱的心绪获得一丝残忍的支撑。“我准备考研,”她竭力让语调听起来平稳,“宿舍离图书馆近,方便些。”理由无懈可击。可那句“方便些”说出来。短暂的死寂被栗清照打破。她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金橘面前,抓住了金橘微微发凉的手,力气很大,指尖的热度烫得金橘一颤。

“你忘了吗?”栗清照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受伤动物的急切,“我发烧烧住院的时候,是你!是你整夜没合眼守着。”她的语调越来越急促,眼圈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一层水光迅速氤氲上来,凝结在浓密的睫毛边缘,欲坠不坠。

金橘用力别开脸,胸膛里酸涩的浪潮汹涌得几乎要让她窒息。

日子如同书页翻飞,在翻译稿堆叠的沙沙声与咖啡豆研磨的浓郁香气里无声流淌。桌上的日历薄了又薄,转眼间,腊月的寒风已悄然褪去锋芒,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种甜糯的、属于新年的气息。正月十五的傍晚,夕阳熔金,将天边染成温暖的琥珀色,月光尚未完全升腾,却仿佛已提前在空气里洒下了糖霜般的甜腻。烟台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提前春节残留的年味裹着汤圆的甜香与鞭炮的硫磺味,在寒冽的晚风里飘荡。

狭小的阳台上,栗清照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将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挂上竹竿。她纤细的手臂伸得高高的,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灯笼穗子在微风里轻颤。她转过头,朝着厨房的方向脆生生地喊:“喂!黄大厨!汤圆煮好了没呀?再煮下去要成面粉糊啦!”

厨房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穿着印有大嘴猴卡通图案围裙的黄一瓜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着灶台上翻滚的白色雾气,他掀开锅盖的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急切,一股更浓郁的、带着米酒香气的白雾“噗”地腾起,瞬间模糊了他的镜片。他一边狼狈地擦拭眼镜,一边隔着翻滚的热气,声音透过朦胧的蒸汽传来,带着一丝试探般的随意:“嗯…那个,叫上鹿峰吧?人多热闹点。”

栗清照声音轻快:“好呀!橘子肯定也高兴!”她放下灯笼,几乎是雀跃地奔向手机。

此刻的金橘,正独自坐在书桌前。“鹿峰也来哦!”栗清照的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俏皮眨眼的符号。那个名字在小小的对话框里跳跃着,像一颗裹着糖衣却不敢轻易触碰的禁果,带着隐秘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试图伪装的平静。

但这一次,胸腔深处涌动的暖流压过了退缩的怯意。她清晰地忆起这些日子以来,是他无声递来的纸巾吸干了眼眶的潮湿;是他那些笨拙却真诚的安慰话语,在她以为坠入冰窖时,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让她得以喘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破土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她和鹿峰之间那层薄纱,是时候掀开了。她喜欢他,真心实意地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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