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橘走后,这里终于成为属于两个人的宁静港湾。
就在迈进房间的瞬间,栗清照忽然轻盈地转过身来。乌黑的发梢在空中划出小小弧线,带着清爽的皂角气息,悄然擦过黄一瓜的下巴。他呼吸一滞。栗清照那双清澈眸子正注视着他,里面似乎跃动着某种比春日燃烧的晚霞更加灼人的火焰,亮得惊人。黄一瓜悄悄靠近她,栗清照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往前贴近一步,双手轻轻环绕住他的脖颈。黄一瓜的指尖瞬间陷入她腰间温热的柔软,呼吸间全是新鲜橘子的清冽香甜,更深层地,是少女身上一种独有的、无法复制的馨香气息,带着生命蓬勃的暖意,悄然将他包裹起来。
完事之后,栗清照像只无防备的小猫,蜷缩在浅粉色的被褥深处熟睡着。她的呼吸轻柔而均匀,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落蝶翼般的阴影。黄一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扰动身下吱呀轻响的旧床板。他赤脚踩过冰凉的水泥地面,轻轻走入狭小的淋浴间。喷头的水声淅淅沥沥地流淌开,混合着薄荷味洗发水的清凉气息,很快便氤氲充斥了整个小浴室。
洗完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幽蓝的屏幕光映亮他年轻的眉眼,那里盛满了专注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然后,点了发送键。《看瓜》飞落在《北京文学》的邮箱。
栗清照醒来之后,二人吃了点东西,便去外院报到。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的学生步履匆匆,青春的喧哗在空气中漫溢流动。栗清照小巧的帆布鞋轻快地踩过地面上移动变幻的光斑,她忽然伸出手,自然地挽住黄一瓜的胳膊,发间那缕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黄一瓜鼻端。
“快看!”她忽然轻快地拉着黄一瓜停下脚步,另一只手指向前方。只见人头攒动的报到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格外醒目——温破晓正站在那里,手里高高挥舞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社团传单,满头桀骜不驯的乱发中,脑后那标志性的一撮呆毛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奋力摇晃着,像一面永不言败的小小旗帜。
“哟呵!这不是咱们一班的金童玉女双双把家还嘛!”温破晓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如同自带扩音器,瞬间吸引了一圈周围好奇的目光。他极其夸张地捂住胸口,表情浮夸地做出中箭姿态:“一个寒假不见,这狗粮撒得我毫无防备!可怜我这颗寒假里饱受老妈唠叨摧残的孤寡之心哟!”其他几个闻声围拢过来的室友立刻七嘴八舌地加入声讨阵营,调侃打趣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青春无忌的声浪。黄一瓜感觉耳根无法控制地迅速烧灼起来,他微窘地低下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身边的栗清照。她却笑得落落大方,脸颊上浮起一层自然的红晕,非但不躲,反而走上前一步,伸手在温破晓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声音清亮:“少在这儿贫嘴!再说你是孤家寡人,看我不告你的状,让你真的单身!”温破晓尬然一笑,然后,假装讨饶。
“但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温破晓说道:“就去你那宝贝小屋!大家热闹热闹,也算是庆祝咱们的大春节。”他环视一圈室友,企图寻求共鸣,“兄弟们,这可是新学期第一桩盛事!怎么样?”
黄一瓜脸上原本浅浅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栗清脆的声音接过了温破晓的话头:“欢迎,热烈欢迎!”她明亮的眼睛扫过众人兴奋的脸,“不过嘛,规矩先说好——”表情故意板起几分严肃,声音却带着笑意,“谁都不许喝醉!谁醉了,谁负责留下来给我刷一学期的碗!”
众人哄堂大笑。
晚上六时许,小筑人声鼎沸,仿佛一个骤然热闹起来的微型市集。温破晓果然是行动派,不知用了什么魔法,竟搞来了一个虽显陈旧但结实耐用的烧烤箱,此刻正被他指挥得浓烟滚滚,油脂滴落在火红的炭上发出“滋滋啦啦”的诱人声响,焦香的烟气裹挟着羊肉的浓香环绕在厨房。锅铲叮当作响,黄一瓜腰间系着围裙,在灶台与水槽间穿梭忙碌,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栗清照倚在厨房门口,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忙碌的身影。她递过洗净的青椒,他头也不抬地伸手来接。指尖在冰凉的青椒表皮上瞬间相触,又如同被微弱电流击中般迅速分开。一种隐秘的温热默契在两人心间悄然流转,厨房明亮的灯光在他们之间流淌,映照着某种无需言语的亲近气息。
那张结实的旧木圆桌很快被琳琅满目的山东美食占满了阵地。中间是一大盘油亮红润的临沂炒鸡,浓郁的酱色汤汁里浮沉着翠绿鲜亮的葱段,散发着霸道的酱香;旁边是晶莹剔透的曹县烧牛肉,琥珀色的肉冻在灯光下微微颤动,闪烁着诱人的光彩;德州扒鸡安静地卧在盘子里,骨头似乎轻轻一碰就能与酥烂的鸡肉温柔分离;厚实喷香的武大郎烧饼被撕成不规则的小块,堆在盘子里,旁边配着一小碗浓稠飘香的蒜泥酱料。
“兄弟姐妹们!”温破晓猛地站起身,高高举起手中泛着白沫的啤酒罐,泡沫欢快地溢出杯沿,顺着他握着罐子的手指蜿蜒流下,“为了咱们伟大的一班!为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为了咱们黄大作家和栗仙女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地爱情’——干杯!”他特意拖长了“战地爱情”四个字的尾音,引来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与口哨声。
“干杯!”清脆的杯罐碰撞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青春肆无忌惮的笑闹,在小小的房间里震荡飞扬。话题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欢声笑语中纵情狂奔——从上个寒假追过的好剧烂片,聊到以后可能令人头秃的考研计划;从食堂新推出那款饱受争议的“创意”料理(被温破晓戏称为“仰望星空派之番茄炒月饼”),说到隔壁新来的那位漂亮学姐……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烟火气和青春特有的喧嚣活力。
当话题天马行空地掠过社团活动、明星八卦,不知是谁无意中提起了最近读过的一本书,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哎,说到写作,老黄是不是又在偷偷搞创作啊?”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喧闹声微微一顿,几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一直坐在栗清照身边、低头用勺子缓缓搅动着碗里酸辣汤的黄一瓜。
他的动作瞬间细微地停滞了一下,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耳根那点未完全褪尽的薄红又隐隐烧灼起来。他盯着汤碗里漂浮的蛋花和木耳丝,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在餐桌下轻轻覆盖住他放在膝上的手,随即手腕一翻,坚定而温柔地握住了他那只无意识攥紧了汤勺的手。栗清照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窘迫,明亮的眼睛里盛满毫不掩饰的骄傲光芒,声音清晰而自然地响起:“是啊,他写的是个关于乡村和成长的故事,特别棒!”她看向黄一瓜的眼底,那里的光芒璀璨坚定,仿佛盛着整个星空的力量,“真的特别精彩。”那肯定的声音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黄一瓜心底激起层层微小却坚定的涟漪。
夜渐深,温破晓的胳膊沉沉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带着醉意的傻笑,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兄弟……真羡慕你啊……”他努力睁着迷蒙的眼睛,大着舌头,声音含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劲儿,“有这么好……这么懂你的姑娘……”
送走最后一个脚步踉跄、还在挥手告别的同学时,楼道已熄灭了大半,栗清照倚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总算送走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黄一瓜的目光扫过客厅:满地狼藉的餐盘、一次性杯子、油腻的竹签、还有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罐,在月光下勾勒出狂欢后的颓靡轮廓。他想说“我来收拾吧”,话语还未出口,却被栗清照突然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拽。
“别管了,”她整个人顺势倒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像被倦意浸透了,含混不清,“明天再弄……明天……”最后一个字几乎化在了空气里。
黄一瓜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住怀里这具温热柔软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平稳而温暖的呼吸起伏。他微微低头,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残留的橘子气息、烟火气,还有独属于她的、熟悉的馨香。就在这狼藉的、充满生活粗粝痕迹的房间,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如同温泉水般汩汩地从心底涌出,缓缓漫溢开来——那些横七竖八的杯盘狼藉,油腻腻的痕迹,歪倒的啤酒罐……此刻竟都成了这平凡夜晚里最真实熨帖、最触手可得的动人烟火气,散发着日子本身温热踏实的气息。
室内的灯光早已熄灭栗清照在他身边沉沉睡去,呼吸均匀悠长,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落下两弯细碎而温柔的阴影。黄一瓜在朦胧的光线中凝视着她宁静的睡颜,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这小小的空间,连同窗外那些未及收拾的岁月痕迹一同包裹进来。一种巨大而沉静的温柔充盈着他。他俯下身,嘴唇极其轻柔地触碰到她光洁温热的额头,如同封印一个无声的誓言,更像是在这片只属于他们的烟火人间里,郑重地亲吻着生活本身永恒而朴素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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