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大清洗’有什么地方让我很在意……”回到家中的温利保养着自己的帽子,和哥哥闲聊着。
“嗯?是吗?哦。”埃蒙伏案抄抄写写,认真地敷衍着弟弟。他笔下的羊皮纸大得盖住了整张桌子,上面密密麻麻嵌套着各种星阵。
温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开心了。
“你没听说我说话,埃蒙。”
“抱歉,我有张大星图要画。你说就行了,我听着。”埃蒙依然没有停下来。
身为另一只尘世巨猫,他的担子还是挺大的。
“我翻看了图书馆里的资料,尤其是各座城池的编年史,”温利原谅他了,继续说道。毕竟是这么一位好哥哥撑起了整个卡莱雅还他自由,“关于德里还有影伯爵夫妇的资料让我有些好奇。”
他放下帽子,眼睛看着埃蒙那茶色的毛绒脑袋。耳朵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不时弹一下。
“卡芙芙女士跟随的月神,并不是我们国家的。”
“这是自然的,”埃蒙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推了推单镜片,“我们国家没有月亮,确切的说是没有月神掌控月亮。你现在看到的是由卡莱雅家族参与概念设计的‘月亮灯’。至于它如何运转就不是我们负责的了。”
“如果是这样……”温利埋头,不知道想一些什么。
“怎么?你又有新发现了?”
“不……没事……埃蒙,我们家族有没有出过特殊的人?”
“有多特殊?”
“他能叫出爷爷的全名。”
埃蒙笔顿了顿,这下他修长的身体从羊皮卷中露起来了。
名字是带有力量的。上一任卡莱雅家主的名字只会告诉下一任。除了父母和下任家主,其他人几乎不可能知道。温利之所以知道爷爷的名字是因为他们兄弟一体同心。他们是单独的个体,又不完全是。
“那么这个人,不是上上任家主,就是爷爷的……”
埃蒙思考了一下,“听着温利……别在爷爷面前提这个。”
身为“浩瀚”的爷爷,一辈子除了荣誉还有许多谜团。家族内部曾经有很多关于爷爷的传说,真假难定。
他有预感,这个人很可能和爷爷有关,会掀开卡莱雅一段不愿意回忆的过去。尽管他也只是知道其中的一星半点。
他抬头看着月亮灯,星星在那硕大的球体面前显得如此黯淡。
“月亮”、演奏家、卡芙芙……温利想着,他们貌似有一种联系,但他却抓不住。
温利伸出手抓了抓星空,又收回手。
背诵达尔卡卡所有神祇的名字和职业甚至他们的管辖领域是所有卡莱雅的必修课。他背诵到月神时,总对那些名字产生无限的向往。
月神……那个机械圆球可称不上。它并没有真正的神明一般温柔。
同样有疑惑的可不止温利一个人。
瓦尔盯着一个地方出了神。他隐约觉得那次事件并没有这么简单。
最让人觉得应该深究的是影伯爵夫人卡芙芙。
她曾是境外月神格莱的侍女。身为萤火虫阿米族的她的职责很重要。月神温柔地照顾着黑暗中的生灵,而他们则是照顾着月神纰漏无法照顾的地方。
身为阿米中的佼佼者,卡芙芙会在黑夜中点起她的提灯。提灯所到之处,驱逐邪恶,安抚生灵,净化魂灵。
提灯者,令黑夜敬畏。
这便是月神的侍女。
可以说她和影伯爵的相遇是一个偶然。完完全全的偶然。
如果没有查尔,卡芙芙依然会是那个美好的模样,不需要为生老病死担忧。
但她离开了月神的庇佑。
尽管如此,月神不至于对曾经身边的侍从痛下杀手。甚至于他曾听查尔说,影神和月神双双为他们夫妇送上了自己的祝福。这说明他们关系起码没有恶化到要痛下杀手。
那是什么导致了这场灾难。
神的言论,只有同级或者更高级的神可以推翻。
起码也是两位神明。
瓦尔放下翻找的书籍。他不认为他一个外行人搞得懂其中。他想去找温利,但现在情况好像不允许他离开。
在他出身期间,好像出了一些意外。
安吉奈奈虽然说有黑洞先生照顾着,但她无暇照顾两个伪物。
“沙皇”这个名字毕竟也不是随便叫的。
前阵子安吉奈奈很不稳定。伪物之间的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很不凑巧沙皇就给影响了。虽然安吉奈奈被他及时收回到影子中,但沙皇还是暴走了。
为了定住沙皇的魂,黑洞不得已使用了镇魂钉。
跟针不一样,钉更牢固。但是对伪物的伤害更大。
为了行动方便,黑洞卸下了平时佩戴的外部器械,将钉装入手臂的填充器中随后一个轻跳便到了沙皇的上方。
飞沙走石。
沙尘糊住了其他人的眼睛,就算想帮忙也无济于事。
唯有带着护目镜的黑洞游走在芽芽的森林中。她身形娇小动作敏捷,沙皇的沙浪并没有击中她。
瓦尔则和他的蝴蝶在沙尘中艰难地开出了一块极小的庇护所。头顶上的蝴蝶像茧房一样把瓦尔护在中间,它们被击落的声音快得像机关枪。
瓦尔手做着奇怪的动作,他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被他指挥的蝴蝶正缓缓建立一张网。
这是“萨莫”独特的战斗方式。
萨莫的蝴蝶会悄无声息吸收其他生物的生命力和活力。
曾经有个丧心病狂的研究者把萨莫和一只棕熊装在一个笼子里,并没有给他们送食喂水。第三天他再去查看,只看到为了减少消耗睡着了的的萨莫和已经瘪成干的棕熊干尸。这个研究者后来也被萨莫的月蝶吸干了身体,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他到死都没发现静静悬挂在他床板下的月蝶。
对萨莫来说,月蝶是生命的另一部分,是暗器。对于瓦尔来说,数以万计的蝴蝶就是他冲锋陷阵的士兵。
他只需要等待。等待他的蝴蝶把敌军蚕食殆尽。
果然,一会儿之后,蝴蝶坠落的声音放缓。
发现沙皇异常的还有黑洞。她发现沙皇的动作越来越吃力,沙浪越来越小。
黑洞吐掉掉进嘴里的头发。她已经在沙皇的沙里射入了27枚镇魂钉。每一颗镇魂钉都附上了她作为“大噬”的力量。
她需要先把沙皇的精力消耗再想办法稳定他的核心。
稳定核心是之后芽芽要做的事情。
而黑洞本人现在要注意的是不要被沙皇打到。
沙皇的一击,可以打翻船。
她远远看到了瓦尔的“茧房”,本想过去将他带出沙海。但她惊讶地发现蝴蝶很好地适应了飞沙,即使坠落一只立刻又会有另一只飞出来补上那个位置。
她还看到了沙海中零星的阴影。抬头看,蝴蝶飞出了飞沙的范围却又停留在可以影响沙皇的范围之内。
整个战场已经被蝴蝶包围。
很难想象瓦尔到底有多少蝴蝶。
她心中一颤。
萨莫一人一只蝶。瓦尔到底杀了多少族人。
她很快回过神来。这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
潜入沙中,沙击打着她的金属部件。还好这些部件是用“黑洞”制作的。拍打声很响,但是很难留下划痕。能被锻造师念叨着的稀有材料绝不会浪得虚名。
她知道她该游向何处,但越往前越困难。沙涌动着排斥着她阻止着她,保护着它们的心脏。绿色的晶体内,那颗心脏缓慢却有力地跳动着。那外壳是黑洞研制的,一是为了保护心脏,二是确保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最快速度发现内核。
黑洞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立刻被推开,非常吃力。
她从手臂上拔下一根装有微量玫红色液体的针,小心翼翼地对准内核上的一个孔。
只这两个动作,她就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一股吸力将针吸了上去。
心脏开始更加剧烈跳动,却也更缓慢。
1下、2下、3下……黑洞数着。她等着第10下。
“咚!”
沙皇终于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沙石失去了活力,散在了森林各处。
因为暴走躲起来的芽芽终于敢出现了。
在三师中,他的力量是最不稳定的,遇到暴走这种情况也是最无奈的。与其暴露出来不如先藏好。
黑洞调试着药剂。她刚刚注射进去的是某种麻醉药性很强的药剂“窒息”,药剂代谢时间较长不能等到身体自行代谢,再者打的是心脏,得立刻解掉。
瓦尔也从“茧”中解放,映入眼中的是黄色的世界:“溺森”已经被沙子包围了,芽芽的眷属不敢轻举妄动。
黑洞蹲在地上,一手拿着一针试剂嘴里念念有词。她是在借神之名对试剂进行加持。
借温柔的“格莱”之名。
如果想缓解暴走对精神的冲击,无疑这是最好的方案。在一旁帮忙的还有芽芽。
两人的吟唱让紫色的药剂添上了珠光。
格莱是少有的万物都可以求助的神明,也是唯一允许进入达尔卡卡的境外神明。她曾和达尔卡卡的月神是挚友。
位于达尔卡卡上空的“月亮灯”是借助了她一部分神力参与运作的。
当然其中还有种种复杂的道理,光靠神力是行不通的。
由于格莱的仅仅是名字允许在达尔卡卡的土地上提及,她的咒文只能被一些模糊的发音代替。
如果是卡芙芙,她可以清晰地念出来并把神力发挥最大化。
还好温柔的格莱没有让他们失望。一针下去,沙皇的呼吸渐渐均匀。
他睡着了。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芽芽看着被染成金黄的森林,叹了一口气,收尾工作看起来好像很麻烦。但还好他的眷属们并没有受到伤害。
他弯下腰捡起一片蝴蝶翅膀。
刚刚沙漠中穿行的蝴蝶他也看到了。这月蝶和普通的月蝶很相似,但又有什么不一样。
它非常的坚韧,不然无法在沙暴中飞行。但它过分坚韧,坚韧到让人毛骨悚然。它的坚韧仿佛不像是自然生成的。
瓦尔到底对月蝶……对自己做了什么?
“我很好奇,瓦尔先生的蝴蝶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他开门见山,用手指折叠了一下月蝶的残骸,“这蝴蝶硬得就像骨头一样,先生你是怎么做到的?”
瓦尔眯了眯眼,笑而不语。
芽芽也没指望他能告诉自己,耸了耸肩召唤自己森林里的眷属打扫卫生。
黑洞摘下她的护目镜进行擦拭,听到瓦尔倒吸一口气。
他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怎么了?”她不解。
“你的脸。”瓦尔指了指她的脸。
黑洞下意识遮住了脸。她忘了今天的她是没有带面具的。
在塔内,伪师们一般是不会带着面具的。只有出塔之后才带。
“抱歉,吓到你了。”她闷声说着。她最近出错很多,可能是因为一下子带两位学生。
看来得和父亲商量一下了。她最近总是出差错。
“不是,我……”瓦尔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还是闭上了嘴。
“最近伪物越来越容易暴走了,连安吉奈奈也没办法避免……”黑洞冷静片刻,带上面具,“得让他变成真正的‘人’才行。”
她懂的,这就是瓦尔和查尔此行的目的。她要还给德里一个可靠的城主。
名为“伪物”的瓶子,是时候为它盖上盖子了。
一切为了达尔卡卡。
而在另一边,遥远的万神殿中。
格莱疲惫地翻了个身,莫托拍了拍她的后背。
“莫托。”
“嗯。”莫托应着,抚了抚她的头发。
“我感应到了……很微弱,卡芙芙的孩子。”格莱的语气复杂。
莫托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是如此地简单但是又如此令人疑惑。他们都不清楚祝福是怎么被解开的。
当时的莫托正在沉眠,而格莱作为境外神,没有允许是不可以随意进入达尔卡卡的。她的行动极其受限。
那片火海吞噬了她。
她把卡芙芙当做妹妹看待,却无法给她一个善终。只因她是侍奉黑夜的仆从。
“格莱,你听说过这个孩子吗?他是个‘伪物’。”莫托提醒她。
格莱枕在他的腿上,默不作声。没人知道这儿多愁善感又有一副软心肠的女神在想什么。
“都是我的错。”她小声啜泣。
“不是你的错。”莫托细声安慰她。
“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黑暗会反扑,常年被月光庇护的卡芙芙肯定逃不过诅咒。但我没想到居然是伪物。”格莱埋住自己的脸,“我简直失格……”
莫托静静地听她说着。
她只是因为事关卡芙芙有些波动而已。
提灯者令人敬畏,但当灯熄灭的时候,就会被黑暗反扑。
尽管如此,今晚的月光,依旧温和地为达尔卡卡的黑夜披上月光。
棋盘上已经出现了空缺,执棋者屏气凝神,下着不能输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