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瘴气揉成细碎的银砂,楚逸贴着古槐斑驳的树皮,袖口沾着腐叶发酵的酸涩。
白狼王在他脚边蜷成团灰雾,兽瞳倒映着三十丈外巡逻的玄甲卫——那些铠甲关节处探出的骨刺正渗着幽蓝磷火,将赵家领地的边界照得如同鬼蜮。
三队交叉换防,间隔四分之三炷香。楚逸的指尖在青铜镜背面叩击,昨夜用心头血绘制的星轨正微微发烫。
镜面忽而泛起涟漪,倒映出罗瑶清晨掷来的冰棱镜残片,那抹寒光刺得他眉心血瞳一阵抽痛。
他想起临行前楚瑶攥着药篓的手指,少女将新制的解毒丹塞进他襟口时,袖间飘落的半片腐心草叶恰好落在他靴尖。祠堂的舆图会随月相偏移。她说话时不敢看他眼睛,耳垂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若是碰到流沙陷坑...就撒朱砂。
此刻怀中的玉瓶硌着肋骨,楚逸捻起沾着炉灰的香灰舆图。
瘴气森林东南角的惊门方位,三株蛇柏纠缠的根系下,腐土正渗出与祠堂地窖相同的腥甜。
白狼王忽然竖起耳朵,前爪在泥地上刨出新月状刻痕。
楚逸顺着兽王绷紧的背脊望去,只见磷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半截断剑正插在蚁穴之上——剑柄镶嵌的赤晶石,分明是楚家三年前失踪的商队信物。
看来赵无极连死人衣服都要扒来当门帘。他低笑出声,咽喉却泛起铁锈味。
御兽契约之瞳在皮下灼烧,视线穿透腐土层时,无数纠缠的猩红脉络在脏腑间鼓胀,那些血管末端连接着
噗嗤。
掌心突然溅上温热血珠,楚逸猛地缩回探向蚁穴的手。
白狼王咬住他袖摆向后拖拽,兽齿间溢出的低吼震落几片槐叶——方才他指尖触及的腐土,此刻正翻涌着密密麻麻的尸蹩,甲壳碰撞声像是谁在摇动装满骨头的陶罐。
青铜镜突然发出蜂鸣,镜面血雾凝结成箭头,直指西北方若隐若现的塔楼。
楚逸摸出三块冰魄石按在槐树瘤疤上,石料消融时腾起的寒雾裹住身形,却在即将触及塔楼外墙时,被某种无形结界噬去半幅衣角。
地阶巅峰的禁制?他盯着飘散的布屑,舌尖抵住齿缝间的解毒丹。
怀中的冰棱镜残片骤然发亮,镜光扫过之处,结界表面浮现出细如发丝的裂纹——那些纹路走向,竟与楚瑶今晨替他包扎伤口时,纱布缠绕的轨迹分毫不差。
楚逸瞳孔骤缩,血瞳在剧痛中裂成三重虚影。
当第三重瞳孔与结界裂纹完全重合的刹那,他拽着白狼王的鬃毛撞进光幕,翻滚着跌入塔楼底层的排水渠。
腐臭的污水浸透夜行衣时,头顶传来玄甲卫沉重的脚步声。
戌时三刻换班。嘶哑的交谈声混着铠甲摩擦声,族长让把祭品挪到血池东侧,说是子时要引星...
白狼王的尾巴突然缠住楚逸手腕,兽爪指向排水渠拐角。
借着冰棱镜的微光,石壁上藤壶排列的图案,赫然是罗家失传的九宫封印阵。
阵眼处嵌着的,正是三年前楚逸在拍卖会错失的千年蚌珠。
楚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他将青铜镜贴上蚌珠时,镜背的星轨突然自动延伸,在潮湿的砖石地面投射出旋转的星图。
某个似曾相识的卦象在脑中炸开——那夜罗瑶教他占星时,曾用冰棱在窗棂上画过同样的轨迹。
坎为水,艮为山...他喃喃着捏碎解毒丹,药粉洒在星图缺失的宫位。
砖墙无声滑开,泄出的腥风里混着龙涎香的余韵。
楚逸将白狼王留在洞口把守,自己贴着石壁挪进密室,却在看见墙角的玄铁箱时险些咬破舌尖。
那箱子与祠堂地窖里的形制完全相同,只是锁扣处多出七道血痕。
当他用沾着香灰的手指触碰箱盖时,怀中的冰棱镜突然迸发刺目寒光,镜面映出箱内某物投在壁上的影子——那是半枚残缺的玉珏,断口处生长着肉芽般的猩红晶簇。
果然在豢养地脉里的东西。楚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血瞳不受控制地裂至第五重。
视线穿透玉珏的瞬间,他看见无数冤魂在晶簇中挣扎,某个披着星纹长袍的背影正在血池畔绘制阵图...
哗啦。
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楚逸闪电般缩进玄铁箱阴影。
当他屏息捏住御兽契约之瞳催动的玉符时,一滴冷汗顺着鼻梁滑落,在青铜镜面砸出细小涟漪——镜中倒映的密室穹顶,正缓缓渗出沥青般的黑雾,雾中浮现出赵无极紫袍上的蟠龙纹。
青铜镜面泛起的水纹突然凝成冰渣,楚逸的呼吸凝滞在鼻腔。
镜中映出的蟠龙纹正在雾中游动,赵无极紫袍下摆垂落的流苏沾染着暗红血渍——那些血珠坠落的轨迹,竟与三日前祠堂占卜时碎裂的龟甲纹路完全重合。
星陨阁的占星术...楚逸的喉结艰难滚动,御兽契约之瞳灼烧着眼眶。
当他强行将血瞳维持在第五重时,玉珏中的猩红晶簇突然迸发刺目血光,无数记忆碎片顺着视线灌入脑海。
他看到赵无极在月蚀之夜跪拜血色祭坛,星纹长袍的老者将半截骨笛插入地脉裂隙;看到楚家商队的镖旗在磷火中燃烧,押运的玄铁箱被凿开缺口,涌出的不是矿石而是扭曲的肉块;最后定格在罗家禁地崩塌的冰宫,九根封魔柱上缠绕的锁链尽数断裂,而断裂处残留的灼痕分明是...
地脉魔种!楚逸踉跄着扶住玄铁箱,指甲在箱盖划出五道白痕。
那些在晶簇中挣扎的冤魂突然齐声尖啸,声浪震得密室四壁簌簌落灰。
怀中的冰棱镜残片迸发森冷寒气,将即将喷涌而出的猩红雾气压回玉珏。
冷汗顺着脊椎浸透里衣,楚逸突然想起三日前祠堂地窖的异动。
当时楚瑶调配的安魂香突然自燃,香灰在青铜鼎中凝成北斗倒悬的图案——如今那图案正印在玄铁箱内侧,北斗勺柄指向的方位,赫然是楚家宗祠的龙脉所在。
他们要掘断地脉,用魔种污染龙气...楚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御兽契约之瞳不受控制地裂至第六重。
视线穿透地砖的刹那,他看见无数猩红根须正在地底蠕动,那些血管般的触须末端连接着...
突然有寒气掠过耳垂。
楚逸本能地甩出袖中淬毒的银针,却在转身瞬间嗅到熟悉的雪松香。
针尖悬停在罗瑶咽喉三寸处,被凭空凝结的冰棱截成两段。
女子蒙着鲛绡的面容在冰雾中浮现,霜色裙裾扫过满地血污竟纤尘不染。
不要命了?罗瑶扯下面纱的力道带着怒气,指尖凝结的冰花却温柔地贴上楚逸渗血的眉心,孤身闯赵家禁地,当真是楚家养出来的莽夫。
楚逸怔怔望着女子眼尾那抹绯红——这是罗瑶催动本命冰魄时会浮现的印记。
他忽然发现对方发间别着的玉簪,正是半月前他们在黑市争夺的那支断纹簪。
当时罗瑶明明冷着脸说幼稚,此刻簪头镶嵌的月光石却流转着温润光华。
密室的腥风突然裹挟着龙涎香卷来。
罗瑶的霜色披帛无风自动,在两人周身织就淡蓝结界。
当楚逸的夜行衣擦过她腰间悬着的冰魄铃时,铃铛竟发出清越鸣响——这是他们初见那夜,在葬龙渊合力斩杀地阶妖兽后,罗瑶本命法器对他的独特回应。
你怎么...楚逸的疑问被罗瑶突然按上胸膛的手截断。
女子掌心透出的寒气镇住他狂跳的心脏,另一只手却抚上他开裂的眼角。
冰晶在伤口处绽开六棱霜花,细碎冰碴混着血珠滚落,在青铜镜面砸出妖异的红梅。
罗瑶的呼吸突然乱了节奏。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摩挲着楚逸的下颌线时,结界外突然传来瓦片爆裂的脆响。
无数玄甲卫的脚步声如同暴雨砸在青石板,赵无极沙哑的笑声穿透三重石壁:楚家小老鼠带着冰美人自投罗网,倒是省了本座...
白狼王的怒嗥自排水渠方向炸响,兽王撕咬血肉的闷响混着冰棱破碎的清音。
罗瑶突然拽住楚逸的衣领拉近距离,在他耳畔呵出的寒气凝成传音入密的符咒:东北角地砖,半炷香。
楚逸的瞳孔微微收缩。
当罗瑶看似赌气般咬破指尖在他掌心画符时,他读懂了女子眼中深藏的星图——那是三更天他们在屋顶看过的天市垣星阵,此刻正与密室穹顶渗出的黑雾形成镜像。
玄铁箱突然剧烈震颤,玉珏中的猩红晶簇疯狂生长。
赵无极的蟠龙杖击碎三重结界,紫袍老者踏着血雾现身刹那,罗瑶突然将楚逸推向东北角。
她旋身甩出的霜绫卷住蟠龙杖,冰魄铃震出的音波竟将扑来的玄甲卫掀翻在地。
走!罗瑶的霜色裙裾在腥风中绽开冰莲,发间玉簪迸发的月光照亮楚逸脚下的星轨。
当楚逸咬牙撞向地砖时,怀中的冰棱镜残片突然与罗瑶颈间的项链产生共鸣——他终于看清那项链坠着的,正是三年前他从拍卖会消失的千年蚌珠的另一半。
地砖翻转的瞬间,楚逸瞥见罗瑶唇角溢出的血线。
女子束发的缎带被劲风割断,青丝飞扬间对他做了个口型。
无数冰棱在密室炸开的轰鸣中,那个口型化作滚烫的烙印刻进心底——分明是初见那夜,她冷着脸说累赘时却悄悄护在他身前的模样。
黑暗吞噬视线前,楚逸的御兽契约之瞳突然突破极限。
第七重血瞳映出的世界褪去色彩,他看见罗瑶本命冰魄上密布的裂纹,看见白狼王在排水渠被玄铁链洞穿前爪,更看见...赵无极紫袍下摆沾染的腐土,竟与祠堂地窖那株变异的腐心草同源。
原来内鬼是...这个念头尚未成型,楚逸便被汹涌的地下暗流卷走。
罗瑶的冰棱在身后穷追不舍,每一次为他劈开障碍都会暗淡几分。
当掌心符咒开始灼烧时,他听见头顶传来楚瑶带着哭腔的呼唤——那声音穿过三十丈岩层,惊醒了沉睡在家族禁地的某种古老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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