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缺的布鞋尖刚蹭过丙字号牢房的青石板,后颈的青痕便泛起细密的灼痛。
他垂眼盯着地上晃动的灯笼影子——今晚巡夜的狱卒比往日多了两拨,连墙角的狗洞都被新填的土块堵得严实。
第三遍了。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钥匙串,金属碰撞声在喉咙里滚成闷哼。
自那日从林渊处拿到半片竹简后,赵严的监视就像张密网:晨时打洗脸水要被老钱盯着数铜盆里的波纹,晚时倒夜壶得让两个小狱卒跟着闻尿骚味。
最狠的是昨夜他想溜去西三井,刚摸到井边的青苔,就有三根淬毒的飞针擦着耳尖钉进井栏,针尾还挂着赵严私印的红绸。
当——
梆子声从东边传来,陈缺的眼皮跳了跳。
他拐进逼仄的走廊,墙缝里渗出的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却在触到怀里半片竹简时猛地一滞。
那东西刻着九幽冥蛇,守关人镇的竹简,此刻正隔着粗布内衣烙他的皮肤,像块烧红的炭。
站住。
低喝声从头顶砸下。
陈缺猛地抬头,就见女捕头苏清月悬在廊檐上,月白捕快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神捕司的玄铁令牌闪着冷光。
她的剑尖正对着陈缺的咽喉,发间那枚青玉簪却泄了底——正是前日他在地道里捡到,又趁她不注意塞回她床头的那支。
苏捕头这是查案,还是查我?陈缺双手举到胸前,嘴角扯出抹笑,上个月您追采花贼时,可是说神捕司的剑只斩恶人。
苏清月的剑尖微颤,突然翻身跃下。
她落地时像片叶子,靴底几乎没压响青石板:昨夜子时,丙字号牢房的老鼠被药死了十七只。她盯着陈缺后颈的青痕,赵典狱说,是你往墙根撒了鼠药。
陈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了抠掌心——那十七只老鼠,是他特意喂了掺迷药的馍馍,想借它们探地道的。
赵严这老匹夫,倒把脏水泼得干净。
苏捕头信么?他反问,目光扫过她腰间的淬毒匕首。
那匕首鞘上缠着根红绳,绳结是极少见的同心结,前日在血潭边,他见她对着这绳结发过呆。
苏清月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拽着他闪进旁边的柴房。
霉味混着松油味劈头盖脸扑来,她反手锁上门,指腹抵在他唇上:我阿爹被关进九幽狱那年,也说自己是冤枉的。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狱里的墙会吃人,说半夜能听见蛇吐信子的声音。
后来......她的指甲掐进陈缺手背,后来神捕司的卷宗写他畏罪自缢,可我在停尸房看见他后颈,有和你一样的青痕。
陈缺的呼吸顿住了。
他望着苏清月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那日在血潭边,她用匕首划开自己掌心,让鲜血滴进潭水时的决绝——原来不是查案,是寻仇。
林渊说赵严改了镇邪阵为养邪阵。他压低声音,把竹简从怀里掏出来,这东西是他给的,还有西三井的线索...
咚!
柴房外突然响起巡夜的脚步声。
苏清月猛地把陈缺按在柴堆里,自己背贴着门站定。
陈缺能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极淡的血腥气——是前日她追邪修时留下的。
老钱,典狱长说那小子最近不老实。外头传来小狱卒的嘀咕,您说他会不会......
闭嘴!老钱的声音像砂纸擦铁板,赵典狱交代了,他要敢多走一步——脚步声渐远,砍一步的路。
柴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苏清月低头,发现陈缺正盯着她腰间的红绳结:我阿娘给阿爹编的。她的手指抚过绳结,阿爹入狱前说,等他出来,要带我们去江南看桃花。她突然扯断红绳,把绳结塞进陈缺手里,若我出事,拿这个去扬州城南找醉春楼的刘掌柜,他知道阿爹的案子。
陈缺捏着温热的绳结,后颈的青痕又开始发烫。
他望着苏清月眼底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李伯说过的话:这世道最狠的不是刀,是人心的执念。可此刻他却觉得,这执念烫得让人想跟着烧一把。
明晚子时,西三井。他把竹简塞进苏清月掌心,林渊说井壁第三块砖下有东西,赵严盯得紧,我得想法子引开巡夜的。
苏清月的手指扣住竹简,目光灼灼:我去引开老钱的人,神捕司的迷香还剩半盒。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陈缺,若真查到赵严的罪证......
大凉的天不该塌。陈缺摸了摸床头那个泛着幽蓝的青铜匣——里面是他偷学的各派武学残页,是李伯教他的以命换功的法子,是他用面板加点堆起来的底气。
赵严要砍路,他偏要在这刀山火海里,走出条新的来。
苏清月走后,陈缺坐在柴堆上,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
后颈的青痕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他摸出腰间的破邪玉牌,玉牌上的纹路正发出幽光——和那日地道里邪物说话时,一模一样。
他想起林渊说的守关人血脉,想起苏清月眼里的光,想起赵严往铜铃里塞血玉时阴鸷的脸。
明晚。他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匣的锁扣,西三井的砖下,到底藏着什么?
窗外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往日更沉,更闷,像口大钟扣在人心上。
陈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柴屑,望着丙字号牢房的方向笑了——赵严越急着砍路,他越要看看,这被砍断的路尽头,到底藏着怎样的天。
陈缺的布鞋底刚蹭过丙字号牢房后巷的青苔,后颈的青痕便像被红炭烙了一下。
他侧头瞥向身侧的苏清月——女捕头的月白外袍被夜风吹得贴在腰上,腰间玄铁令牌压出的弧度里,藏着半盒神捕司的迷香。
那是她今早趁典狱长查账时,用淬毒匕首挑开膳食房的窗纸塞进去的。
往左三步。陈缺喉咙动了动,声音比蚊蝇还轻。
两人贴着潮湿的砖墙挪步,他的指尖在第七块砖缝上快速叩了三下——这是李伯教他的鬼门步,专破九幽狱巡夜的灯笼光。
苏清月的靴尖刚避开墙根那丛带刺的野蔷薇,前头拐角突然传来铜铃晃动的脆响。
陈缺的瞳孔骤缩。
那是赵严腰间的镇狱铃,铜铃里塞着用囚犯心头血养了三年的血玉,每次晃动都像有人拿细针戳他耳膜。
他反手扣住苏清月的手腕,两人同时矮身钻进墙根的野蔷薇丛。
尖刺扎进陈缺手背的瞬间,他听见苏清月倒抽了口冷气——她的月白衣袖被勾破道细口,露出一截雪脯,在月光下白得刺眼。
慢着。赵严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刀刃,墙角的野蔷薇。
陈缺的后颈青痕开始发烫。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两下,几乎要盖过赵严的脚步声。
苏清月的手指悄悄摸向腰间匕首,他却用掌心按住她手背——神捕司的匕首淬着见血封喉的鬼面花,此时暴露无异于打草惊蛇。
上个月才拔干净的刺,怎么又长出来了?赵严的灯笼光扫过来,陈缺甚至能看见他下巴上那颗黑痣的毛被风吹得晃了晃,老钱,带两个人把这丛花拔了。
典狱长,这都三更天了......
拔。赵严的声音突然拔高,镇狱铃当啷撞在腰间玄铁牌上,你当那些老鼠是吃素的?
前日丙字号死了十七只耗子,今日后巷就多了野蔷薇——有人想给老鼠留窝呢。
陈缺的指甲掐进掌心。
赵严这老匹夫,分明是在说他前日用迷药喂老鼠探地道的事。
他盯着赵严腰间晃动的镇狱铃,突然想起林渊说过的话:那铃里的血玉吸够了怨气,能引动井里的邪物。此刻血玉在铃里泛着暗红,像团要滴下来的血。
典狱长!一个狱卒的惊呼划破夜雾,墙根有鞋印!
四寸半的鞋,像是......
像是陈缺那小崽子的?赵严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风箱拉过锈铁,老子就说他不安分。
老钱,带两个人去他屋里搜,剩下的跟我去西三井——那小崽子前儿夜里摸过井栏,指不定想打井里的主意。
脚步声渐远,苏清月的手在陈缺掌心抖了抖。
他抬头看她,月光正落在她眼尾,那里还留着前日追邪修时被划伤的淡红印子。他去西三井了。她压低声音,我们的密室在东偏院,他没发现。
陈缺却没动。
他盯着赵严刚才站的位置——野蔷薇丛下,半片带泥的碎瓷正闪着幽光。
那是他前日夜里藏在砖缝里的标记,用来定位密室入口的。
赵严刚才说老鼠留窝,哪里是说老鼠?
分明是在说他藏的标记!
走。他拽着苏清月的手腕往反方向跑,赵严这老匹夫在钓鱼,西三井是幌子,他真正要查的是......
砰!
两人刚拐过墙角,头顶的青瓦突然碎了一片。
陈缺本能地把苏清月往怀里一捞,碎瓦擦着他后颈砸在地上。
月光下,一片碎瓦上沾着暗红的血——是赵严镇狱铃里的血玉粉!
跑!陈缺吼了一声。
他能听见身后传来弓弦震颤的声音,是赵严养的暗桩!
李伯说过,九幽狱的典狱长都养着三五个死士,专杀不该知道秘密的人。
此刻那些死士的呼吸声像夜枭,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抄过来。
苏清月反手甩出半盒迷香。
白色烟雾在巷子里炸开的瞬间,陈缺的指尖快速在腰间铜钥匙串上一拧——那是李伯用二十年狱卒经验打造的锁魂钥,能开九幽狱九成九的锁。
他拽着苏清月撞开一扇半掩的柴门,反手用钥匙卡住门闩,后颈的青痕烫得几乎要渗血。
他们追不上了。苏清月靠在门上喘气,匕首在掌心转了个花,迷香里掺了神捕司的追魂砂,就算他们捏着鼻子,明天天亮前也得晕在茅房里。
陈缺没接话。
他盯着柴房角落的砖地——那里有块砖的颜色比周围浅三分,是他前日夜里用指甲抠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指尖在砖缝里一挑,一块巴掌大的青砖咔地弹起来,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密道。
这是李伯十年前挖的。他摸出怀里的青铜匣,匣盖上的纹路正和密道入口的刻痕严丝合缝,当年他说,万一哪天狱里的天塌了,得有个能藏秘密的地方。
苏清月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耳尖:里面有什么?
李伯的日记,我偷学的《惊鸿步》残页,还有......陈缺的手指抚过匣上的锁扣,半块能开西三井的玉牌。他抬头看她,眼里映着密道里渗出的冷风,赵严要查的,不是西三井,是这密道里的东西。
他刚才拔野蔷薇、砸青瓦,都是在逼我现身。
外头突然传来巡夜梆子声。
陈缺猛地抬头,就见密道深处有幽蓝的光闪了一下——和他床头青铜匣里的光一模一样。
苏清月的匕首噌地出鞘,刀尖指着密道:有东西在动。
陈缺摸出破邪玉牌。
玉牌上的纹路此刻亮得刺眼,像活了一般爬满他手背。
他想起林渊说的守关人血脉,想起苏清月塞给他的红绳结,想起赵严镇狱铃里的血玉。
后颈的青痕突然不再发烫,反而像有冰凉的蛇信子舔过,顺着脊椎往脑子里钻。
进去。他抓着苏清月的手腕跳进密道,赵严要钓鱼,我们就把他的鱼线扯断。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时,陈缺听见外头传来赵严的怒喝:搜!
把每个砖缝都给老子扒开!而密道深处,幽蓝的光越来越亮,像双眼睛正从黑暗里睁开。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匣,匣内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他用面板加点堆起来的底气,是李伯教他的以命换功的法子,是苏清月眼里的光。
赵严要砍路,他偏要在这刀山火海里,走出条新的来。
当石门完全闭合的瞬间,陈缺听见密道最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了。
他和苏清月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这一次,他们要揭开的,或许不只是九幽狱的秘密,更是整个大凉王朝最黑暗的那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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