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陈洛准时站在藏书阁三层西角。
晨雾未散，木楼梯被露水浸得发潮，他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阁楼深处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霉味钻进鼻腔——这是百年古籍特有的气息，前世他在混元境时，曾在域外一座星宫见过类似的味道，当时那座星宫的主人，正是以藏书万卷闻名的墨渊帝君。
老藏已经等在那里。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衫，却不像往日缩在藤椅里打盹，此刻正背着手站在一排青铜书匣前，枯瘦的手指轻叩最上层那只刻着冰棱纹的匣子。
听见脚步声，他侧过脸，浑浊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兴味：倒比我想得还准时。
陈洛抱了抱拳，目光扫过那些青铜匣——前世他在青霄宗待了三百年，从未见过藏书阁有这些东西。前辈昨日说的那位，他直入主题，可是与《九极玄冰诀》有关？
老藏的手指顿住，茶碗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手里，茶雾模糊了半张脸：那丫头的残卷，是三百年前寒梅仙子留下的。他突然把茶碗往陈洛怀里一塞，茶水温温的，你且摸摸这匣身。
陈洛指尖刚触到青铜，一股熟悉的寒意顺着皮肤窜进识海。
那是前世他在极北冰原斩杀雪魔时，雪魔心脏里透出的气息——和苏清璇上次在演武场施展《九极玄冰诀》时，空中凝结的冰花，竟有七分相似。
寒梅仙子是青霄宗创派时的护宗长老，老藏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她坐化前把半卷功法封在贴身玉玦里，传给了嫡女。
那玉玦辗转到苏清璇手里时，只剩残页了。他用下巴点了点陈洛怀里的茶碗，你昨日在古籍里翻出的梅花瓣，是苏丫头的标记——她每回偷偷来藏书阁查功法，都会留这个。
陈洛捏着茶碗的手紧了紧。
前世苏清璇确实提过那卷残页，当时他以为不过是普通的地阶功法，直到后来在域外战场，看见邪修用类似的冰劲破了他的护体罡气，才惊觉那残卷里藏着上古冰灵根的修炼真意。
你想去见她？老藏突然笑了，皱纹在脸上堆成核桃，记得把茶碗还我。
陈洛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茶碗里多了片干枯的梅花瓣，和昨日从古籍里掉出的那片一模一样。
苏清璇的住处叫映雪阁，在青霄宗内门东侧的寒梅苑里。
陈洛沿着青石小径走过去时，远远就闻见一阵冷香——是雪梅的味道，混着冰碴子似的寒气，直往人衣领里钻。
院门虚掩着，他刚抬手要叩，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月白衫子的小翠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团绣了一半的帕子：你是...昨日藏书阁那个杂役？她眼睛突然瞪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清璇姐姐最烦外门弟子乱闯——
我来谢救命之恩。陈洛把怀里的茶碗往前一递，茶碗里的梅花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昨日要不是老藏前辈，我这顿打可挨得结实。
小翠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盯着茶碗看了片刻，突然缩回头喊：姐姐！
那个藏书阁的杂役带着你的梅花瓣来了！
门内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
陈洛抬眼，正看见苏清璇从廊下转出来。
她今日穿月白锦袍，袖口绣着冰棱纹，发间只插了支玉簪，却比演武场时更显清冷。
见着他，眉峰微挑：你是怎么进藏书阁的？
谁给你的权限？
陈洛没接话，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枚青玉简上——前世苏清璇总把残卷贴身收着，这玉简他再熟悉不过。姑娘这枚玉简，他歪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痞气，里面的东西，是我写的。
小翠噗嗤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苏清璇的脸立刻冷下来，指尖扣住腰间玉佩：放肆。
《九极玄冰诀》是我苏家祖上传下的，你一个杂役懂什么？
我不懂？陈洛往前半步，目光灼灼，那姑娘昨日在演武场施展时，第七式冰魄凝光为何总慢半拍？他顿了顿，因为第二层心法错了。
苏清璇的瞳孔骤缩。
昨日演武场，她确实在第七式卡了壳。
那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施展完整的《九极玄冰诀》，本想震慑那些说她空有冰灵根，练不出真本事的内门弟子，结果冰锥刚凝出一半就散了，被外门大弟子当众嘲笑寒梅仙子是纸做的。
你...你怎么知道？她声音发颤，却强撑着冷傲，我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过
因为我不仅知道错在哪儿，陈洛指节敲了敲她腰间的玉简，还知道怎么改。
清璇姐姐！小翠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眼神往院门口飘去。
陈洛转头，正看见老藏抱着茶碗站在院外。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走那一路竟没察觉。
老藏冲苏清璇笑了笑，茶碗在手里转了两圈：小友说的不错。
这《九极玄冰诀》的残卷，确实缺了半章。
苏清璇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盯着老藏看了片刻——这守阁老头她见过几次，总缩在藏书阁角落打盹，没想到竟能看出她功法的问题。前辈...
若真如此，老藏打断她，目光在陈洛和她之间扫了扫，不如让他帮你补全。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灰布衫角被风掀起，露出脚边一片被踩碎的冰碴。
院门口陷入死寂。
小翠偷偷瞄了眼苏清璇——她向来冷着脸，此刻却咬着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简。
陈洛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能听见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前世他和苏清璇第一次正式对话，是在他成为内门大弟子之后，那时她已经因为残卷的问题走火入魔三次，而他只能看着她在冰棺里虚弱地笑，说原来这功法真的不全。
好。
苏清璇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洛抬头，正看见她解下腰间玉简，玉色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那你告诉我，她指尖抚过玉简表面的冰纹，第二层真正的运行路径是怎样的？
陈洛伸手去接。
指尖刚触到玉简，一股熟悉的寒意顺着皮肤窜进识海——和昨日在藏书阁摸到青铜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老藏说的那位，想起前世极北冰原雪魔心脏里的气息，想起苏清璇在冰棺里苍白的脸。
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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