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拜死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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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边缘号,底层甲板。

一位士官尽可能地将腰杆挺得笔直,努力地让自己戳在哨位上。距离结束亚空间航行刚刚过去几天,那批发疯的船员们也在不久前完成了处决,殷鉴不远,世界边缘号上没有一位船员可以懈怠。

——话虽如此,可是并非人人都是阿斯塔特,该困的时候还是会困。

通风管道中送出了不知道流经了多少层甲板的空气,微弱的气流扑在士官的脸上,他感受着独属于底层甲板的沤热、潮湿,贴身穿着的衬衣内裤,早已浸透了汗水,贴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处决了一批水手,人手出现了空缺,在下一次补员在接受舰队中其它舰船的补员之前,世界边缘号所有人的工作时间都必须延长。于是士官的任务表被重新调整,而可悲的是他的作息却没有办法立刻调整。

于是生物节律开始发挥它的作用,再加上底层甲板暖热和低氧的环境,他的头脑不由得昏昏沉沉起来,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

“下士。”

一个平静低沉的声音响起,那是纯正的高哥特语的发音,但是听声音就能听出,说话的人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出身高贵的人。士官猛地一激灵,双眼睁开,一个想法闯进脑海:原来人是能在站着的时候睡着的。

眼前是一个老人,看上去有些瘦削,却站得笔直。他穿着帝国军的制式军礼服,服装整洁干净,正是一位帝国的军事贵族该有的样子。士官倒吸了一口热气,向着他的舰长看去,其上有着一只刻画精致的帝国天鹰,象征着少将军衔。

哦豁,完蛋——这艘船上只有舰长一位少将。

“是的,长官。”

士官赶忙向约瑟夫舰长行了一个天鹰礼,他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心中一阵紧张,如果是被士官长抓到他打瞌睡,那可能要挨鞭刑;而他是被舰长抓个正着,如果只是一场鞭刑那简直就是谢天谢地了。

但是约瑟夫并没有询问这位士兵的姓名、所属等信息,这让士官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舰长只是微笑着,指了指哨位后的那扇大门。

“下士,我要进去。”

约瑟夫的要求让士官一愣,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着的铸铁大门。这里因为远离引擎舱等核心区域,加上环境恶劣,因此用作世界边缘号的监狱区。而作为一支刚刚启航的巡洋舰,世界边缘号并未关押多少犯人。士官不理解,舰长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而且他甚至没有带护卫。

“长官……”

似乎是看出了士官的疑惑,约瑟夫笑了笑,打断了士官的问句。

“我要见导航者。”

士官这才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导航者是前几天被带到这里的,那个时候并不是他的岗,听战友描述,导航者似乎是自愿被关押的,这位可怜的女人被送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已经瞎了。

世界边缘号对于导航员的事并没有多做解释,甚至知道她被关押的人都不多,尽管无聊的时候,士官会就这位可怜的女士遭遇了什么发挥想象,但是他终究是一个小人物,并不想对这些贵族们的事情有过多的参与。

于是依照舰长的命令,士官在铸铁大门旁的密码锁上,熟练地输入了按下了几个数字:每一次换岗,这扇门的密码都会更换一次。

“长官!”

士官说着,侧身让在一边,昂首挺胸地立正。大门缓缓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湿热,混合着一股衰朽的气味,自门中飘散出来。

“有劳了。”

约瑟夫对着士官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这里的主色调是铅灰,四壁、地板以及天花板,都是大块的厚实钢板,以铆接的方式连接成一块字面意义上的“铜墙铁壁”。灯光有些稀疏,以至于整个空间都显得相当灰暗,浑浊的空气则更添加了一份压抑。

铸铁大门闭合的沉闷响声自身后响起,约瑟夫在漫长曲折的走廊穿行,在两边则是熟练众多的牢房。

两间牢房中间用作隔墙的金属板,足有六十厘米厚,这也令本就不甚宽敞的牢房,显得更加逼仄。考虑到这里关押的犯人,或许会是异形、叛军等穷凶极恶的家伙,因此牢房并没有采取铁栅栏作为牢门——那种东西对于某些异形而言实在不算多么结实。

作为牢门的是某种力场,在该力场的作用下,声波、物体,甚至是一定程度的灵能,一切实体都会被隔绝成两部分,内外只能通过扬声器进行交流,相比于传统的物理分隔,这种力场的安全性显然更高。

约瑟夫熟练地在狭长的走廊中穿行着,监牢中为数不多的机仆,在识别到约瑟夫之后,纷纷摆出恭敬地姿势,腿在走廊两边,舰长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在几乎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件牢房的形制与其它并无太大差别,分隔力场将光线折射,致使约瑟夫只能模糊地看到,牢房中跪着一个似乎是人类的身影。约瑟夫在牢房门边的门锁上按了几下,关闭了眼前碍事的力场。

卡桑德拉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叠放案在胸前,仿佛根本不知道有人进入了牢房一般。

“您这是在做什么?”

约瑟夫问道。虽然约瑟夫是帝国军的少将,又是世界边缘号的舰长,但是从所属来说,卡桑德拉直接归导航者家族管辖,所以他与卡桑德拉并无上下级关系,因此,他选择了一个评级之间的称呼“您”来开启谈话。

“反省。”

卡桑德拉的回答很简单,正像是这些她的导航者同胞们一样,她的态度倨傲而冷漠。作为亚空间航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导航者在帝国的地位相当高,因此卡桑德拉这样的态度无可争议是合适的。

约瑟夫当然知道卡桑德拉说的“反省”是什么意思:她将前不久的灾难视作自己的失职,她坚信正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定,才为世界边缘招致危险,让度亚特隐修会陷入危机,并导致那位温和的祭司长陷入昏迷。

尽管奈芙蒂斯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卡桑德拉依旧为此深深感到自责。

“卡奈斯大人已经证实了您没有危害,其实您并不必把自己关在这里。”

卡桑德拉抬起了头,她的眼白与虹膜已经彻底消失,整个眼白变得如同黑曜石一般,深红的瞳孔扩散,已经失去了感光的功能。值得庆幸的是,她额间用以观测亚空间的第三只眼睛依然完好,在奈芙蒂斯的授意下,她依旧可以做世界边缘的导航者。

“在这里并不会影响我为世界边缘导航,对您,一位舰长而言,这不就足够了吗?”

卡桑德拉的语气冷静,充满了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站在自己对面的,是出身偏远星系贵族家庭的一位少校舰长,卡桑德拉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他交流。

“所以您不妨更直白一点。比如,您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约瑟夫似乎并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是为了嘘寒问暖而来。机仆为舰长送来了一张椅子,约瑟夫坐了下来。

“好吧……其实我是想知道,你那天究竟看到了什么。”

“过分的好奇,有时候并非好事,舰长先生。”

卡桑德拉说道,舰长的问题令她产生了警惕,作为从小接受灵能教育的导航者的她清楚,自己那天遇到的东西并非幻想,而是一种源自于亚空间的威胁,舰长的好奇绝非什么好的预兆:这种好奇最终将导向堕落。

“不不不,卡桑德拉女士,我想您误会了什么……换一个问题,您觉得奈芙蒂斯大人,是一位怎样的大人呢?”

卡桑德拉一怔,她有些猜不透约瑟夫。作为一位帝国的贵族,卡桑德拉并不相信,约瑟夫这句话就只是单纯地询问自己对于奈芙蒂斯大人的看法,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才会这样问,只是卡桑德拉并不确定他在算计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算计对奈芙蒂斯大人而言是否有利。

和卡奈斯一样,她是奈芙蒂斯的死忠,并不希望做出不利这位祭司长的事情。

“伟大帝皇的代理人,优秀的指挥官,强大的灵能者,仁慈而和善的星际战士。”

约瑟夫听得出来,卡桑德拉对自己抱有一种隐晦的戒心,因为她跟自己尽说一些正确的废话……好吧,这也算是他们这些贵胄的基本素养。约瑟夫明白,如果自己不愿意付出一些情报的话,是无法从卡桑德拉这里捞到有用的情报的。

“不,卡桑德拉女士,我有另一种观点。”约瑟夫说道,“在我看来,比起一位伟大的战士,我想奈芙蒂斯大人更像一位……神明。”

卡桑德拉沉默了,约瑟夫确实和她想的一样,有着身为贵族的社交常识,知道自己是在逼他进行等价的情报交换。但是约瑟夫所说的东西,却超越了卡桑德拉的思考,一时间她甚至有些怀疑约瑟夫是不是脑袋有些问题。

“神明”,这个词汇与帝国所推崇的帝国真理简直就是反义词,任何一个学过历史的人都应当知道,世界上最后的偶像崇拜,也已经被帝皇禁绝,帝国并不承认“神明”的存在,尽管一直以来都有人将帝皇视作神,但这并非主流观点。

至于机械教的欧姆弥赛亚……那是个例外。

而约瑟夫,这位帝国的少将,现在竟然在自己的面前,将一位星际战士称作神明……亵渎——这是卡桑德拉唯一能够想到的合适的形容词。

当然,作为一位导航者,卡桑德拉是帝国少数的一批可以接触到亚空间的某些隐秘的人,对于“神明”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她们导航者向来持一种回避态度。在看到了那灵火荒原之后,卡桑德拉对于奈芙蒂斯的本质,在心中隐约也有一些想法,但是她依照着自己从小以来接受的教育,回避了这个涉及更深的秘密的问题。

“您是否清楚您在说什么?舰长。”

“是的女士,我想我表达的很清楚,我情愿将奈芙蒂斯大人视作神明。”

约瑟夫依旧一边微笑一边陈述着,他将要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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