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切莫斯这个挣扎着生活的星球上,也是存在犯罪者的,不,应该说正是因为要挣扎着生活,所以才不可能缺少争抢与掠夺,不可能缺少犯罪者。
污秽、饥饿、死亡,这是罪人们应得的结局,因为生存需要秩序来维持。于是他们被关进肮脏的地下水道,在死后随着污水进入各种循环设备,成为事物、成为净水,再一次参与到这个星球艰难的生命循环中,以此赎罪。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借由福格瑞姆提供的各种技术,卡拉克斯以及与其合邦或同盟的各个工业堡垒,早已不再需要将排泄物和尸体纳入食品和水的循环之中,甚至在一位亚光速行商经过之后,这颗荒凉的星球终于有了可以种植的粮食——一切都在走向好的方向。
不过作为一种象征性的惩罚,地下水道的众多监牢依旧被保留了下来:早在对卡拉克斯进行初步改革的时候,奈芙蒂斯在制定出新的法典的同时,就已经提出了保留监牢并完善惩罚制度的议案,而工人委员会通过了这一项议案。
虽然出于对历史传统的尊重,地下监牢水道依旧承担着部分排污的功能,但相比于曾用于困死罪人的地方,现在的地下水道更接近于奈芙蒂斯所知的监牢——有分割独立的牢房,有不同的功能区域,会定时进行清洁,也有每天定时投送的食物。除了那些立即执行的死刑犯,剩下的犯人们都关押在这里,罪行轻的住得靠上层一些,罪行越重则越靠下。
除了接受关押和必要的“拷问”之外,作为惩罚,这里的犯人每天都需要进行劳动,工作强度与卡拉克斯改革之前工人们的相似。
也曾有人质疑过,对犯人这样的“优待”,是否真的能够达成警示以及惩罚的目的,然而事实证明,在享受过十二小时的工作以及定期休假之后,再回归到之前的生活状态,这是足以让人产生难以接受,进而悔过。
况且如此一来还能得到免费的劳动力,不论是出于报应刑论还是目的刑论,这样的刑罚都是适当的。
此刻,在一处经过特殊加固的牢房内。
床、办公桌、一张椅子、一个便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陈旧的瓦斯灯将它淡黄色的火光投射在纸面上,钢笔的影子被拉出很长,却完全不会影响到执笔者的书写。在批复了最后一条建议之后,执笔者将几乎贴在纸面上的脸扬了起来,长时间在昏暗灯光下的工作,让他的近视进一步加深
他长出一口气,脖子上连着铁链的枷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借着他便又一次垂下了头,俯首于下一份工作。
牢房门忽地响起一阵“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响动,那是有人推开了老化的铁门。执笔者感到有人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他没有抬头。
“新文件?放下吧,你的左手边那一堆是关于建设规划的,右边是行政事务。”
又进来了一人,似乎搬来了什么东西,接着执笔者听到那东西被放在他办公桌的对面,而他面前的人似乎坐了下来。
“缇拉娜,我记得我说过,除了你们几个,不管是谁,都不允许到这里见我……”
执笔人的说辞虽然是在斥责,但是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责怪的意味,而是透露着一股疲惫与关切。他抬起头,却不由得愣住了,缇拉娜此刻正站在牢门口,脸上带着无奈和歉意的微笑,而一个身形高大的家伙正坐在他的对面。
好吧,不怪缇拉娜,如果这家伙铁了心要见自己,那么她是拦不住的。
“好久不见,哥哥,大概有十年了吧?”
福格瑞姆说道,他的面庞依旧如此完美,就普通人而言足够长的岁月,依旧不足以在原体的身上留下痕迹。他显得更加成熟了,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得体的优雅与稳重。看到了这张脸奈芙蒂斯才意识到,在他记忆中,原体的样貌已有些模糊了。
“你怎么到这来了?这里和你可不相称,福格瑞姆。”
奈芙蒂斯说道,这是事实,一个如此完美夺目的原体而言,与处于地下水道的阴暗潮湿的监牢,确实难以匹配。
“我如果不来,您会一直在这里躲着我的,哥哥。”
嗯哼,兴师问罪来了?看着福格瑞姆认真的表情,奈芙蒂斯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原体能够察觉到,自从矿井事件后,奈芙蒂斯向他提出了警惕灵能者的嘱托之后,他的兄长就一直在有意地回避与他见面。
“福格瑞姆,我是罪人,当年的那份裁决书你现在应该还能在档案室找到……”
是的,奈芙蒂斯犯了罪,严重的贪污以及渎职,由前任市政执行官拉图拉特亲自下达判决,接着就关在了这间单人牢房。奈芙蒂斯是在一个傍晚,由缇拉娜拘捕入狱的,而之前某天的早晨,他发现自己的床铺,在睡梦中被不受控的灵火烧坏了。
那一天,奈芙蒂斯请求拉图拉特想办法送他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不要让其他人——特别是福格瑞姆——接近他。
“得了吧,哥哥,我们都知道那是你玩得一个小伎俩而已。”
福格瑞姆看着那张老旧的办公桌,他可不认为一个罪人会好心地、吃力不讨好地,帮助他处理这些繁杂的细节事务。他看到奈芙蒂斯耸了耸肩,根据他的了解,当自己的兄长打算隐瞒什么的时候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他的哥哥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自己将自己囚禁了十年,现在外面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曾经还有这样一位鞠躬尽瘁的执行官助理了。
“为你着想,我应该呆在这里,福格瑞姆。”
奈芙蒂斯说着,他看到听到了这句话的福格瑞姆,就像是被大人以“为了你好”唐塞过去的孩子一样,将嘴角向下瘪了瘪。
但他的这句话并非敷衍,他出于两种考虑,才将自己送到了这里:其一,他担心未经训练过的灵能失控,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其二,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受到了亚空间的污染,这也导致了他不愿意处理文化以及知识相关的工作——他担心自己会无意识传播某些流毒。
为了更加保险,他甚至以“需要更多人里着重看管”为由,将那天看到过那只色孽欲魔的人安排成了自己的看守班——实际上是奈芙蒂斯把这些人钉在自己身边,他担心他们也有可能不知不觉受到了污染。
所以奈芙蒂斯不仅拒绝自己与外人见面,也拒绝这些人与外人见面,只有缇拉娜这位勇敢的孩子,被允许在不与人交流的前提下传递需要进行的文书工作。
虽然他没有听到任何古怪的耳语,没有任何亵渎的梦境,但是奈芙蒂斯依旧如同惊弓之鸟,对亚空间保持着最大的警惕。
“是的是的,因为你的巫术很危险,因为一些不能明言的原因,我相信你,哥哥。”
福格瑞姆说道,他的话语证明了他仍记得奈芙蒂斯的嘱托,也仍旧出于对兄长的信任谨守他的叮嘱,没有深究任何关于巫术方面的传说与知识——虽然他依旧想不通,自己的兄长究竟在担心什么。
“但是,哥哥,现在我只是想好好与您说说话。”
福格瑞姆迎上了奈芙蒂斯的视线,但并不是在与他对峙。原体的眼神中带着类似恳求的情绪,奈芙蒂斯时隔多年,又一次深深的意识到,他拒绝不了眼前这个“大男孩”。
有时候确实挺感叹的,金色大只佬心真硬啊。
“好吧……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故意躲着你这么久也确实是我的不对。”
奈芙蒂斯扔下了手中的钢笔,坐直了身子,两只手举了起来,做出了“投降”的动作。在原体还小的时候,他经常向原体做出这个动作。
“哥哥……父亲昨天去世了。”
福格瑞姆说的是科林,奈芙蒂斯觉得如果这里有一个禁军的话,刚刚的气氛一定会变得很尴尬。奈芙蒂斯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这是原体降落在切莫斯的第三十个年头,科林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
“福格瑞姆,这个寿命在以往算是长寿,我想科林也很高兴能够享受到你带来的改变。”
奈芙蒂斯说着,他看到了福根的脸上没有笑容,所以想要安慰一下福根。其实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而之所以曾经他常常作为倾诉对象,他认为那都是自己的灵能的功劳——虽然不明白原理,但是自己似乎能让接近的人感到平静。
“是的,哥哥,这些我知道。”
福格瑞姆说着,他身上深紫色的托加在瓦斯灯的光线下反射着顺滑的光泽——这是他用切莫斯生产出的第一批丝线制成的衣服,那些产丝的虫子也是那位亚光速行商那里交易来的,这件衣服于他而言是某种成就和荣耀的象征。
因此他才想穿着这件衣服来见奈芙蒂斯。
“我只是在想……当初聚在我们身边的那一批老工人,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奈芙蒂斯一愣,这才意识到,就在他进了监狱后不久,老拉图拉特就卸任了执行官,接着次年就去世了,而拉图拉特手下的那一批公职人员和老工人们,也因为长期的高强度劳动,身体难以支持而离去,现在就连科林也死掉了。
这样算来,最早那一批参与改革的人,也确实只剩下了他和福格瑞姆。一晃之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过去了三十余年,他觉得自己也许能活到六十岁,也就是说半辈子已经这样过去了,奈芙蒂斯忽然感觉有些惆怅。
福格瑞姆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现在几乎整个切莫斯都跟随了我,我为这个世界创造了很多奇迹与荣耀,但是,如果你们都不在了,我所创造的荣耀又该与谁分享呢?”
其实你可以跟帝皇或者荷鲁斯分享——奈芙蒂斯很想这么说,但是这是未来的事,说出来也只会换来福格瑞姆的疑惑,所以他忍住了。看着福格瑞姆身上精美的,非化合品织成的衣服,奈芙蒂斯知道了福格瑞姆来这里的目的。
荣耀、成就、完美,这些是福格瑞姆执着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必须有人看到才有意义,这也解释了福格瑞姆行事风格中带有的表演性。
从某种角度来说,原体也是人类,他们也会有一些孩子般的心思,也会想要炫耀。
“亲爱的兄弟,我这不是还在吗,你做得很好,我看到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奈芙蒂斯笑着说道,他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福格瑞姆的肩膀,但是防止自己暴走的铁链却拉住了他,不过福格瑞姆及时地拉住了他的手,防止他尴尬。
福格瑞姆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他意识到,自己想要寻求某种认可,而这种心理并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应该放纵的。原体感到欣慰,至少他的兄长还活着,还可以与自己分享荣耀与快乐,但是他也很担心——奈芙蒂斯的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
在某个必然的瞬间到来之前,他想让兄长也同沐于光荣之中。但是他的兄长一直在拒绝他,即使是他的婚礼,奈芙蒂斯也没有出席过。
“哥哥……明天是最后一处工业堡垒的加盟仪式,那时我将宣布我和平地统一了这个星球,我想请你出席。”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