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郊的军器坊内,陶制风箱发出沉闷的嘶吼。林峰握着淬火钳的手掌沁出薄汗,青铜溶液在坩埚中翻涌如血,映得他脸色铁青。改良连弩的试产已进入第七日,流水线上却接连出现三个致命问题:滑轮轴承精度不足导致卡弦,复合弩臂粘合处渗水,更棘手的是,工匠们因分工产生的矛盾几乎将工坊撕裂。
“林监丞!第三组又停工了!”学徒跌跌撞撞冲进铸炉间,粗布短褐上沾着斑斑铜绿。
穿过蒸腾的热浪,林峰看见二十余名工匠围着老匠师杜衡。这位执掌军器坊三十年的大匠正用刻刀指着地上的弩机部件,银丝般的胡须因愤怒而颤动:“老夫打了半辈子铁器,从没见过如此刁钻的活计!这滑轮内径差半黍,套上轴杆根本转不起来!”
围观的工匠们纷纷附和。负责锻造的赵武将铁锤砸在铁砧上,火星四溅:“原先一人打完整弩,如今要分五人做工,出了错都不知该怪谁!”
林峰蹲下身,捡起那枚卡壳的滑轮。在现代,这种公差问题能用游标卡尺精确测量,但此刻他只能靠肉眼和经验判断。“杜师,可否让赵师傅用錾子修磨内径?”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兽皮图纸,“这里标注了每个部件的尺寸,我们再做个木模,以后照着模子下料。”
杜衡冷哼一声:“说得轻巧!木模吸水发胀,尺寸岂能作准?”
“用桐油浸泡三日,再以火烤定型。”林峰早有准备,从身后学徒手中接过处理好的木模,“昨日已试过,收缩率在半黍之内。”
工坊陷入短暂的寂静。杜衡接过木模反复端详,苍老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当他发现模子内壁刻着的刻度线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这竖线标记……是定位用的?”
“正是。”林峰趁热打铁,“将工匠分为下料、粗磨、精修、组装、校验五组,每组设监工。杜师德高望重,能否统领全局?”
这番以退为进的提议果然奏效。杜衡微微颔首,抓起一把木炭在地上画起分工图。就在工坊即将恢复运转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八名玄甲武士撞开坊门,腰间悬挂的嬴氏家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军器监丞林峰何在?”为首的百夫长手持竹简,朗声道,“奉左庶长嬴虔之命,核查工坊私藏违禁物!”
空气瞬间凝固。林峰知道这是旧贵族的惯用手段——商鞅变法后,所有兵器铸造均需登记造册,若被扣上“私藏”罪名,整个工坊都将万劫不复。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敢问百夫长,所谓违禁物是何形制?”
“自然是不合秦律的妖器!”百夫长冷笑,挥手示意武士搜查。陶瓮被掀翻,铁屑飞扬中,一名士兵突然高叫:“找到了!这铁疙瘩定是邪物!”
众人望去,竟是林峰用来测试弩臂拉力的弹簧装置。在这个以青铜、皮革为主的时代,螺旋状的精铁弹簧确实超出认知。杜衡脸色骤变,下意识挡在林峰身前:“这是改良连弩的部件,蒙骜将军亲自批准……”
“老东西闪开!”百夫长一脚踹翻杜衡,将弹簧高高举起,“此等不明之物,分明是刺探军情的间谍工具!来人,封了工坊!”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清越的马铃声由远及近。蒙骜的火红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长剑尚未出鞘,气势已震慑全场:“左庶长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吧?”
百夫长脸色瞬间煞白:“蒙……蒙将军,末将奉……”
“奉谁的命?”蒙骜夺过弹簧,在手中掂量,“这是本将命林监丞研制的新型弩机部件,有问题?”他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军器坊乃秦军命脉,再有人敢无端滋扰,军法处置!”
危机暂时解除,工坊内却弥漫着比炉火更灼人的压抑。林峰扶起杜衡,发现老匠师掌心渗出鲜血——那是方才为保护他被百夫长的剑鞘划伤。“杜师……”
“别说了。”杜衡甩开他的手,却将弹簧小心翼翼地放回案头,“明日卯时,带那木模来我房里。”
月上中天时,林峰独自坐在工坊后的土坡上。远处咸阳城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极了现代城市的霓虹。他摸出怀中的玻璃吊坠,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这场文明碰撞的真实。突然,一阵夜风吹过,带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他警觉地起身,却见黑暗中浮现出数十点幽绿的磷火——那是秦军巡逻队的火把。
“该回去了。”他低声自语,拍掉衣袍上的尘土。明天,他不仅要解决技术难题,还要应对嬴虔更猛烈的报复。而当务之急,是要让杜衡真正接纳流水线生产——毕竟,在这个没有游标卡尺和数控机床的时代,工匠的双手,才是最精密的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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