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碣石滩

换源:

  碣石滩的沙粒里嵌着无数贝壳,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像极了去年被朱勔扔进江里的民夫骸骨。方腊踩着碎贝走向祭坛时,草鞋下渗出的血珠惊醒了滩涂上的寄居蟹,它们背着螺壳仓皇逃窜,螺壳上的花纹竟与摩尼教的七重宝树图腾别无二致。

祭坛用七十二块花石纲弃石堆砌而成,每块石头都刻着被处死的摩尼教徒名字。正中的青铜鼎里燃着松脂,火苗跃动间映出替天行道的杏黄旗,旗角绣着的二十八宿图,正是方腊昨夜在漆园用龟甲占卜的方位。

圣公到!郑魔王的吼声惊飞芦苇丛中的夜鹭。这个赤膊扛着混铁棍的汉子,肩头纹着的不是寻常纹身,而是用家人骨灰混着朱砂刺的杀朱二字,此刻在火光中泛着暗红的光。他踢开挡路的祭器,铁鞋跟在沙地上犁出深沟,沟里渗出的地下水带着咸腥味,与三年前他全家被淹死在花石纲货船下的运河水一模一样。

方七佛捧着金盘跟在身后,盘中盛着的不是祭品,而是青溪县百姓的请愿血书。这个戴着儒生方巾的中年人,指甲缝里还留着抄写摩尼教经卷时的墨渍,腰间却挂着一把削铁如泥的波斯短刀——那是用他卖身为书童的银子换来的。二十八员偏将依次列队,其中最显眼的是银凰苏三娘,她腰间缠着的不是罗裙,而是用仇人官服改制的战带,战带上缀着的二十四枚铜铃,每枚都刻着一个被凌辱致死的少女名字。当她走过祭坛时,铃声与远处的钱塘潮声共振,竟传出隐约的哭号。

白马被牵上来时,突然人立而起。这匹来自于阗的汗血宝马,额心有块月牙状的白斑,与方腊脚踝的胎记形状相同。它前蹄踢翻香案,铜炉里的香灰洒在祭坛石上,竟显出岁在宣和,星火燎原的字样——正是方腊三年前在摩尼教秘典中读到的预言。

此马不祥!随军巫师想要阻拦,却被方腊一把推开。他拔出佩剑,剑身映出自己瞳孔里的金色光斑——那是昨夜在石人独眼处沾染的光明之血。当剑尖刺入马颈的瞬间,钱塘潮突然涨起,浪头拍在碣石上,溅起的水花竟呈火焰形状。马血流入青铜鼎的刹那,松脂火突然变成青焰。方腊用染血的剑指着东南方向,那里正是朱勔在杭州的别业:弟兄们请看!这青焰便是光明神的怒火,要烧尽朱家的楼台亭阁,要焚了东京的金銮宝殿!

郑魔王第一个冲上前,用混铁棍蘸取马血,在自己胸口写下灭朱二字。他的血与马血一接触,竟腾起青烟,在众人眼中幻化成无数张被花石纲压弯的脊背。我郑魔王今日起,不再是打渔的郑三!他的吼声盖过潮声,我是光明神的前锋,要拿朱勔的头盖骨当酒碗!方七佛则用短刀割破指尖,在血书上签下七佛法名。他的血滴在诛贪官三字上,竟显露出第二层字迹,那是用粟特文写的均分土地——这是摩尼教在西域的古老教义,此刻在江南的土地上终于得以重现。

苏三娘解开头发,让三千烦恼丝浸入血鼎。当她重新绾起发髻时,插的不再是银簪,而是一根染血的箭簇——那是三年前射中她父亲咽喉的护花兵箭矢。姐妹们等着,她轻抚战带上的铜铃,明日此时,这些铃铛会变成吊在杭州城头上的贪官项上珠。最后歃血的是个沉默的少年,方腊认得他是石人渠的挖渠工朱仝。少年从怀里掏出半块带血的鹤嘴锄碎片,蘸着马血在祭坛石上刻下朱字,却故意漏掉最后一笔:等杀了朱勔,我再补全这个字!话音未落,青铜鼎中的青焰突然窜起丈高,将朱字烧得通红。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方腊将杏黄旗授予郑魔王,旗面上的二十八宿图竟与众人的血手印一一对应。当第一缕阳光掠过钱塘江面时,苏三娘突然指向江心:看!光明神的座驾!但见无数白色江豚跃出水面,排成摩尼教双蛇缠日的阵型,为首的江豚背鳍上,赫然缠着去年被朱勔沉入江中的摩尼教圣旗。

起兵!方腊的佩剑指向杭州方向,剑身上突然浮现出石人独眼的纹路。二十八员偏将同时跪下,用手捧起碣石滩的沙土抹在脸上,每个人的面容都因此变得模糊,却又带着相同的坚定——他们不再是各自的姓名,而是光明神麾下的二十八星宿。郑魔王扛起杏黄旗时,旗杆底部露出的不是木茬,而是一截人的指骨——那是方腊为了起义,亲手截断的无名指。鲜血顺着旗杆滴在沙滩上,竟蜿蜒成指向杭州的箭头。此刻,远处的杭州城还在沉睡,朱勔的别业里,无数花石纲奇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不知它们即将成为点燃江南的火种。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