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白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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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虽未正式成为佛门弟子,但也知道所谓佛道之争,所以当看到道士白巳与他笑时,他很想和他说话,却依旧选择了闭嘴。

所幸这个叫做白巳的道士并没有与他过多交谈的意思,两人先后从槐树上爬下来后互相拱手,当作道别。

回去路上,十三小声嘟囔:“蛤老大,你咋不提醒我树上还有个人。”

“蛤老大,你不会睡着了吧?”

奇了怪哉,这几日蛤老大总是在他耳边碎碎念,现在却怎么叫都不应。

马上就到子时,也就是蛤老大口中那魇魔诞生之际,十三看了看天色,知道不能再拖,只好一人前往后院。

乔老爷房里的灯一直亮着,十三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先前那个灰衣老者。

“小师父,你怎么来了。”灰衣老者看到十三有些诧异。

十三挠挠头,换了个说辞:“施主,我想再看看乔老爷的病,兴许能找到别的办法。”

“既然这样,那小师父请进吧。”

等十三来到乔老爷的房中时,才发现乔家嫡系已经尽数在内,此时大家都将视线转向他。

没有蛤老大协助,十三也就不会看病,见现在众人都在看他,生怕被大家看出端倪,他只好红着脸上前为乔老爷摸了摸脉,随后一言不发的找了处角落座下。

乔老爷的病真的很严重了!

即便十三不通医理,也能摸得出乔老爷脉象微弱无比,许久才会跳动一次。

恐怕应了蛤老大那句话,药石难医,活不过凌晨。

十三想起刚才房顶上那个高大男子。

那高大男子说有灵物现世要以神火宗境内半数血气为引。

“乔老爷身上的病,与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这可如何是好!

十三满面愁容。

众人看着眼前小和尚为乔老爷把脉后就开始发呆没有下文,眼中生出希冀之色随之消失。

开始你言我一语的聊起家长。

看起来一派温馨。

十三于乔家众人之中听着他们口中往事,心中别是一番滋味。

乔老爷病了这么久,这段时间乔家广招奇人异士,想必早就在那些人口中知道乔老爷命不久矣。

也许大家都在心照不宣的等着乔老爷断气的那一刻。

说不定已经有某位懂事的子孙已经妥善的将后事所需之物都准备好了。

再往后,就是乔家众人分家过日子了吧。

其实也说不上孝与不孝,毕竟人都会死,也许在此静静的等着乔老爷咽气那一刻,陪乔老爷子走完最后一程也是在某种意义上尽了最后的孝道。

众人渐渐将角落里的十三遗忘。

谁都不会注意十三眼中的的挣扎。

十三现在有两个解决此事的办法。

一是将佛珠咬碎,放蛤老大出来。

二是听蛤老大的话,杀死眼前垂死的乔老爷。

将那魇魔扼杀在最初。

杀了眼前这老人,用他垂死的性命去换整个大桥镇的安危。

可蛤老大今晚却不争气的消失了!

他就无法确定将蛤老大放出来是否奏效,也就是说,他只有第二条路选择了。

一个垂死老人的性命,换整个大桥镇的平安无事,兴许很多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十三却踌躇万分。

他想做个好和尚,哪怕现在他还不是佛门弟子。

当初从大和尚口中听到佛门种种戒律后,他就一直尽可能的严格遵守。

在赶路时迫不得已的捕猎食肉,他会悄悄祈祷佛祖会原谅他。

可眼前,却是要他杀人。

“这下,佛祖肯定不会原谅我了罢。

“但是我肯定不会让那怪物伤害整个镇子的人。”

孰轻孰重他分的清。

“恐怕也就只有杀掉乔老爷了。”

这个想法越来越浓烈,最后十三眼中只剩下躺在床上的老人,四周嘈杂的交谈声渐渐被淡化。

一年前,慧空大和尚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一颗佛珠,不容置疑的要求十三将佛珠送到一个叫中域圣城的地方。

十三刚带着佛珠走出避尘寺,却听身后“轰隆”倒塌声不断响起。

十三发疯般跑回去,从残骸里扒出被佛像压死的大和尚,一向严肃甚至一连数个月都不会同十三说一句话的大和尚死时脸上竟带着笑意。

十三将大和尚埋在避尘寺,带着佛珠一路向南。

中域是什么他不知道,中域在哪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慧空大和尚最后的遗愿。

起先是自己一人,从小到大一直在避尘寺,甚至不知道如何走出避尘寺的十三一路跌跌撞撞。

开心时,他会在溪流边提着鞋子跑,任那泥巴溅起弄脏衣裳,然后一脸满足的在溪边洗衣服。

被沿途同龄人欺辱,难过了,他就偷偷躲进干草堆里,让草堆将自己埋没,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后来,有一些心地善良的施主都愿意为他施舍一些斋饭。

要求就是十三为其诵经祈祷。

十三开心极了,原来诵经可以换来饭吃。

每有施主施舍斋饭,他都会很认真的为其诵经祈祷。

只是他只会诵金刚经,也不知道佛祖喜不喜欢。

更像一个乞丐且写字难看的落魄书生与他斋饭后听见十三为他诵经,便问起缘由,十三将缘由告知后那落魄书生拍手叫好。

“好一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想不到你这呆头和尚竟有君子之风!”

十三每每想起那落魄书生的话,都觉得有道理极了。

这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世界有规矩,当和尚也有当和尚的规矩,他要学习这个世界的规矩。

每每想起,十三都觉得读书人说话好听,比遇到的漂亮姐姐说话都好听!

磕磕绊绊大半年,十三无意中发现佛珠里有人同他对话,自称蛤老大。

不得不承认,蛤老大的出现,让他走的飞快。

只是蛤老大的出现,让他有些不守规矩了。

蛤老大教他如何捕鸟,如何抓野兔充饥。

杀生,食肉。

可就在前几天,蛤老大要他杀掉眼前的老人!

如今蛤老大不知去向,十三在角落里看着躺在床上的乔老爷,竟是暗下决心。

“杀掉他,能救下整个大桥镇的人!”

一念起后,十三不再犹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缓缓走向乔老爷。

下一刻,双手便手狠狠地掐在了乔老爷的脖子。

“喂!”

“那和尚!”

“妖僧!休敢!”

瞬间,有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两声皆出自房中的乔家家属。

而后者却是由院外传入,伴随着的是一柄通体火红的飞剑破窗而入,逼得十三仓惶收手。

紧接着房门被人踢开,一高大男子伫立门外。

“乔剑表外甥!你终于来了!”

“表哥·····”

高大男子不理众人,径直走到十三身边一脚将他踹倒,接着又伸手将他从地上提起,冷笑道:“我真是想不明白,方才你在树上偷听,我已留你一条性命,你这蠢和尚又为何这时来送死。”

看见这人,十三心中恍然。

“原来是你干的!”

这人正是方才房顶上与灰衣老者对峙的高大男子。

一个声称要血祭神火宗附近生灵,夺得灵物的修行者。

他先前与灰衣老者离开,此刻却好巧不巧的在他要杀死乔老爷时,用火剑拦住了他。

十三不傻。

他不相信巧合。

他更相信这个高大男子早就潜伏在暗处,眼睁睁看着乔老爷咽气。

十三此时明白,乔老爷身上的病,就是这人捣鬼!

乔剑表外甥?表哥?

真是恶毒!

想到这,被乔剑高高提起的十三用力咳了一下,一口浓痰狠狠的吐在乔剑的脸上。

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你找死!”

乔剑轻轻将十三抛起,狠狠一脚踹出。

“嘭!”

十三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传来,喉咙一阵腥甜,紧接着身体倒飞数米,哐啷撞在墙上,重重摔下。

他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身体疼痛无比,无论怎么用力,都没能如愿。

于是他费力将头抬起,狠狠地看着乔剑高大的身影,想要说话,一张嘴,却是一口鲜血涌出,喷了一地。

将挂在胸前的佛珠染的通红。

此时一人说道:“乔剑表外甥,莫要管这妖僧,先去看看你姥爷的身体,可有仙法可救?”一中年男子催促道。

乔剑走到门口,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幽幽道:“不用救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永远活在这个世上。”

“表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乔家长女乔珊问道。

乔剑闻言,眼神玩味的用手勾了勾乔珊的下巴,莫名笑了笑,随后转头向门外走去。

却见一白衣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眯眼看着乔剑。

“本想安静看一出好戏,可你竟敢出手轻薄我老婆,说吧,想怎么死。”

见白衣道士出现的诡异,乔剑眉头一皱,悄悄后退两步,于此同时一柄火红的飞剑出现在他身前,这才定住心神。

乔剑皱眉:“你是何人?”

白衣道士冷笑:“我是你爹。”

乔剑眯眼,心知不能善了,说道:“出去打?”

“我是你爹?”

说着,白衣道士单手捏决,带着丝丝寒气一掌直逼乔剑胸口。

乔剑见状急退,手上火红飞剑剑锋一转,直刺白衣道士眉心。

一枚圆镜悄然浮现,“叮当”将飞剑弹飞。

堪堪躲过一掌,乔剑屈指一弹,腰间长剑脱壳而出。

借着房内烛光,十三这才看清白衣道士的脸,一张阴柔却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

正是先前在树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太清道士白巳。

白巳的突兀出现,令原本万念俱灰的十三眼中出现几丝生气,他努力抬起头,安静的看着不远处二人的争斗。

“这就是修行者之间的较量。”

不多久,乔剑便已略显颓势,只见他胸前贴了一张红色纸符,堪堪挡下白巳一掌,反手一挥,又有三柄红色飞剑不断以各种角度刺向白巳。

而白巳自始至终一直赤手空拳,每当飞剑袭来,便有一枚铜镜轻松将飞剑挡下。

嘭,随后白巳变换手诀,双指一点,一道雪白寒气疾射而出,击碎乔剑胸前符箓后又将乔剑抵在胸口的长剑击断,势头不减直逼乔剑胸口。

见寒气逼来,乔剑脸上浮现一摸肉痛,一幅淡金色长卷凭空出现,轻而易举将寒气化解,随后一个闪身逃出院外。

白巳化作白芒紧追其后,紧接着空中有雷声炸响,是那乔剑叫了援兵。

见二人离去,众人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看向趴在地上的十三。

“那妖僧还没死!”

“快说,你为什么要害我爷爷!”

后者是乔家次女乔珊,此时一脸怒气的冲向十三,一脚踢在十三胸口,问道。

十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将乔珊的鞋子染的猩红。

“你这臭和尚好生可恶!”

乔珊厌恶的看了看自己被弄脏的鞋子,随后用力抬起狠狠地在十三头上踩去。

“咚”十三的脑袋撞在地面,他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他心知自己一旦开口,便有源源不断的鲜血喷涌而出。

“珊珊,别胡闹了。”

“你们可识得此人?”

“回老爷,这妖僧是小的在邻城请来为老爷看病的,先前一直规规矩矩,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会做出谋害家主的事。”

“哦?那你将有关此人的消息,全盘说出。”

“是老爷,自从家主昏迷开始,就一直寻找各类异士为老爷诊断......”

此时众人全将注意力转移到乔管家身上,唯有十三,正死死的盯着远处床上的乔老爷。

夜深了。

白巳未归,空中不断有轰隆声传来。

乔家众人也不再谈论十三,而是开始推敲起今晚的事。

十三则一直盯着乔老爷。

时间好像就此停止。

直到某刻,一直安静的乔老爷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后张开了嘴巴,长长的“哦-----”了一声,接着便保持着那个姿势,再也不动。

“爹!”

“老爷!”

接着在众人眼中,有一只翻着黑色雾气的手,从乔老爷口中伸出,接着是手臂,肩膀。

“这....这是什么..”

“天呐这是什么怪物!”

十三挪了挪脑袋,张嘴将泡在血泊里的佛珠一口吞下。

“咔。”

佛珠应声而碎。

“蛤老大,交给你了。”

接着他便闭上了眼睛。

喉咙里,有诵经声传出。

伴着不断从五脏六腑涌上的鲜血,就连诵经声都变得湿黏。

如果有佛门中人在此,定然能听出这用喉咙哼出的旋律,正是金刚经无疑,音节无比准确,流畅。

这是十三从小到大,唯一会的佛经,每日数遍,自然不会有错!

每当大和尚外出,独自看寺院后山那群“朋友”的十三总会在怕的时候念起金刚经,渐渐长大后,大和尚就很少走出大殿,巡视后山的事情就全是十三负责,说是巡视,其实后山里的那些自称是妖王的家伙大多数都好相处极了,更像是互相解闷,有个人说话。

那声调很低,低到慌乱中的众人忽视了在墙角的他,就像十三记忆里的童年,万千佛经都由他清扫,却没有一本是他的。

像繁茂花园里,悄悄长出的野草,无论多显眼,却始终无人会疼爱。

诵经声熟练无比,纯粹不掺杂任何感情,诵这篇从小到大用来打发时间的金刚经就像呼吸说话一样简单。

“眼下,就只能靠蛤老大了。”

“这家伙可别在这种时候睡着啊!”

月亮不知何时悄然爬到了最高。

“噗嗤!”

一道温热腥臭的液体溅了十三一脸,接着便听四周的哭腔转瞬变成惨叫,曾亲手剥开野兔皮的十三自然知道这咸甜正是鲜血的味道。

十三眼含热泪,口中诵经声越来越大,一道金色的钟影悄然浮现在十三四周,将那和尚彻底罩住。

接着钟影金光四溢,盖过了烛光,屋内有如白昼。

那诵经声愈发恢宏,那钟影也不断变大,眨眼间就将整个屋子笼罩起来。

毫不知情的十三依旧闭着眼睛一遍一遍诵念着金刚经。

“妖僧,你敢坏我好事!”极远的天空,有爆喝声传来,正是察觉到此处异常的乔剑。

接着,便有一柄火红巨剑对准钟影直直砍下。

一道如火蛇般的剑气呼啸而至,只听“叮!”

铁器碰撞声后,那赤红剑影竟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乔剑见这钟影神异,刚要有别的动作,却听到身后有道清冷无比的声音传来:“哼,临阵对敌还敢有所分心,你当真嫌命长了!”

外界一切都与十三无关,自从那道尚有温度的血柱喷到他脸上后,无尽的悔意就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涌,他后悔没有听蛤老大的话在前十五日杀掉乔老爷。

蛤老曾大嘲笑他是个六根不净的假和尚。

如今假和尚为了所谓的戒律,不知要给大桥镇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若是自己在十五日前,便毅然决然杀掉乔老爷,又何至于如此。

十三觉得一切都因为自己的迂腐。

于是那诵经声好似渐渐有了情绪,似忏悔似愤怒似宣泄,不再像以往空灵庄重,声势愈发浩大。

他像是想把这辈子的金刚经一次全念完,他希望重获自由的蛤老大能轻松解决掉眼前的事情,他想一切平安无事。

那钟影似乎感受到十三的情绪,越发宏大,转眼,便将半个大桥镇笼罩起来。

金光璀璨无比,胜过了天上的月光。

一只青面獠牙的黑色怪物被钟影不断排斥,被硬生生挤出了数百丈,随后那怪物便开始愤怒,疯狂锤击着这道钟影。

乔家众人这才醒悟,纷纷跑出小镇,奔走相告。

“快醒醒,有怪物!”

“大家快醒醒,别睡啦!”

不知道念了多少遍金刚经,直到天亮,十三开始听见四周人声鼎沸。

便再也无力诵经,沉沉睡去。

积压了满口的鲜血,这才如洪宣泄。

乔府院外,诸多百姓跪地不起,更远处,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一道士深色疲惫盘膝而坐,身上雪白道袍早已染红。

其腰间,一灰一白两柄小旗华光流转。

······

次日,一主一仆驾着马车离开了大桥镇。

乔剑心中苦恼不已,如果没有这一僧一道在此搅局,说不定这会他已经带着阴阳令旗回到神火宗了。

他十二岁因火麟体质被神火掌门收入关门弟子,一年练气七年筑基一日凝丹。

若此次能成功得到这柄阴阳令旗,好处不仅仅是小小神火宗,假以时日他甚至有望培养出天下第十八个圣地,成为天下第十八位圣主。

天工榜第能挤身前五十的阴阳令旗,恐怕是传说中的圣地圣主都要垂涎的神器。

从神火掌门说起天工、造物榜那天,他就知道小时候见被乔老爷随意搁置的小旗子是什么东西。

整个大桥镇的生命又如何?

如果真能如愿,即便整个梁国为其葬送都在所不惜。

近十年的处心积虑,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时,突然杀出这一僧一道,让他如何不郁闷。

十日后,马车在某处小国边境停下。

“主人,此处已经脱离神火宗的搜查。”

“嗯。”

“主人可否在此放乔剑离去。”

“去哪?”

“这....主人答应过乔剑,只要乔剑带主人脱离神火宗的追捕,便安然放乔剑离开,恳请主人务必遵守承诺。”

“哦对,你走吧。”

“多谢主人!”

乔剑转身,方要抬腿,却发现颈部微凉,刚要伸手,却再也不省人事。

“哼,与你这种小人,有什么承诺可言。”

白巳转头,马车上一秃头和尚依旧沉睡,看脸色,比以前红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