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昌盛瘫坐泥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分不清是妖物的爪痕还是羞耻的灼烧。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天穹灰暗得仿佛要压下来。
这无疑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本想在心仪之人面前上演一出天神下凡的英雄救美,剧本都想好了,谁知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若非罗安那家伙来得及时……他不敢想后果。
然而,正是罗安的到来,才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将他的尊严彻底碾入尘埃。
那凶悍的母牛精见到自己时,可是二话不说,蒲扇般的大巴掌裹着腥风就劈头盖脸地招呼过来,恨不得将他拆骨扒皮。
可罗安呢?他都打到家门口了,那母牛精非但没立刻动手,反而……竟然……搭讪?!
黄昌盛的目光死死钉在罗安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
一股酸涩和荒谬感直冲脑门,几乎将他淹没。
难道长得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连妖怪都看脸下菜碟?!
他狠狠闭了闭眼,一股无力感和羞愤攫住了心脏。
他不想说话,一个字也不想说,任凭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迹,无声地蜿蜒而下,砸进身下的泥土里。
罗安瞥了一眼失魂落魄、默默垂泪的黄昌盛,又看了看旁边惊魂未定的白瑞雪,眉头微蹙,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探究。
“所以,今天…是你们主动过来送货上门…咳,我是说,主动进山除妖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白瑞雪和黄昌盛之间扫过。
“一个儒修,带个巫医…就敢闯这妖气冲天的山头?”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像是点评一场荒唐的棋局。
“你这玩控制的辅助中路,带个奶妈就敢去硬刚人家神装出齐的暴力上单?好歹……喊个打野啊?”
白瑞雪闻言,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懊悔和羞愧:“我们…我们以为是只刚成气候的初级妖兽,想着历练一番……谁、谁料刚摸到山脚,就被它偷袭了…”
她偷眼看了看旁边形容凄惨的黄昌盛,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那妖物…不知为何,对黄师兄格外憎恨,逮住他就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摧残。多亏罗少侠及时赶到,否则…否则我们恐怕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
罗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空气仿佛也安静了几分。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这乌龙闹的……此番母牛精发狂,十有八九是冲着他前些日子猎杀的那几只妖兽来的,那冲天的妖气就是最好的战书。
黄昌盛这顿毒打,纯属替他挡了枪,背了天大的黑锅。
一股微妙的尴尬感悄然缠上心头。
黄昌盛浑身一哆嗦,仿佛那母牛精的阴影还笼罩在头顶,他带着哭腔,声音都在发颤,极力辩解道。
“没有!绝对没有!我…我很清白的!她、她还来不及对我下手!”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残破的衣襟,生怕别人不信。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白瑞雪敷衍地点头如捣蒜,眼神却早已飘向了旁边罗安,根本没认真听黄昌盛的“清白宣言”。
罗安又简单询问了几句情况,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后,便打算与两人分别。
母牛精虽已伏诛,但那幽深的山洞还未曾仔细搜查,万一里面藏着点妖兽的“私房钱”呢?蚊子腿也是肉。
“我跟你一起去!”
白瑞雪立刻接口,笑容明媚得如同初春绽放的花朵,几步就凑到了罗安身边。
“山洞这么大,黑黢黢的,一个人多闷呀!两个人还有个照应,万一再蹦出个小妖呢?”
“那我呢…”黄昌盛看着瞬间叛变的师妹,声音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眼眶通红,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眼看又要泪崩。
白瑞雪这才仿佛想起他的存在,转头看向他,语气是公事公办般的体贴。
“黄师兄别担心!你的两位书童只是晕过去了,没死!我这就把他们救醒,让他们先扶你下山,找个安全地方休养。我跟罗少侠进去仔细探查一番,说不定…山洞里还有其他被困的受害者需要搭救呢?你伤成这样,就别跟着冒险了。”
黄昌盛:“……”
他张了张嘴,看着白瑞雪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再看看旁边一脸平静的罗安,最终所有委屈和控诉都化作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憋得他眼前发黑,彻底失语。
…
山洞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幽深曲折,弥漫着一股怪异气息。
罗安定了定神,收敛心神,神识向着洞窟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去,仔细感知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物品气息。
结果令人失望。
想象中的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并未出现,大多是些锈蚀的兵器、破烂的盔甲碎片、几块不成形的矿石,还有不少兽骨和枯草。
典型的妖兽巢穴垃圾场。
最显眼的财富,大概就是母牛精囤积在角落的一大堆油腻腻、散发着异味的烤鸡和肉干了。
唯二值得注意的,只有两处。
一处位于山洞最深处,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正从石缝中汩汩涌出,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莹润光泽。
另一处则是在山洞侧翼开辟出的简陋牢房区域。那里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散落着数具死状极其诡异的尸体。他们身体干瘪,伤口处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败色泽。
“咦?竟然是口灵泉。”
白瑞雪跟着罗安走到水潭边,凑近观察了一下水质,又嗅了嗅空气中极其稀薄的灵气,语气带着几分专业性的肯定。
“这种泉眼我们秀音坊后山也有不少呢。水质蕴含微弱灵气,经常用它泡澡的话,能滋养经脉,舒缓疲劳,对修行有些许温养之效。”
她顿了顿,指着潭边一些细小的兽类爪印,“你看,附近的走兽也常来饮用。普通野兽若长期饮用这种泉水,灵智会渐渐开启,更容易走上妖修之路。这大概就是那母牛精盘踞此地的主要原因了。”
“怪不得这翠屏山近些年开了灵智的妖兽数量激增。”
罗安看着那汪清泉,心中了然,“看来根子就在这口泉眼上。”
灵泉虽好,对罗安而言却是头回得见的新鲜事物。
反观白瑞雪那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这巨大的资源落差,让罗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解下腰间一个厚实的水袋,小心翼翼地灌了满满一袋泉水,准备带回去仔细琢磨琢磨。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更何况是能开启灵智的泉水。
探查完灵泉,两人便转向了那处散发着浓重死气和怨念的囚牢。
一靠近,一股阴冷腐坏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牢房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三十具尸体!他们的衣着虽多有破损污秽,但样式质地绝非普通山民,更接近仙门弟子的制式。
“那是…我们秀音坊的流云佩!”
白瑞雪眼尖,瞬间锁定了一具女尸腰间半掩的玉佩,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顾不得脏污,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搭上那女尸冰冷的手腕切脉感应。
仅仅片刻,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愤怒,声音都变了调:“三魂七魄…她们死前三魂七魄竟被硬生生抽离了!是谁如此歹毒?!”
“母牛精在修炼什么邪功吗…”罗安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尤其是他们眉心或心口残留的、那种被强行抽离魂魄后特有的灰败印记。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对…这手法…太熟悉了。”
妖魔与修士的崛起,早已打破了世间原有的脆弱平衡。
长生与力量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
凡俗之人或许只能仰望幻想,但那些手握滔天权柄、坐拥无尽资源的皇权贵族们,却有能力将渴望付诸行动。
在无数次的黑暗尝试与血腥实验中,一门臭名昭著的邪功被“开发”出来,并经由黑水宗宗主之手“发扬光大”。
此功阴毒无比,核心便是强行掠夺修士的三魂七魄,将其作为养料熔炼己身。
即便是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凡人,只要资源足够,也能借此延年益寿,甚至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
这门邪功在权贵圈子中曾一度隐秘流传,被视为一条通往“超凡”的捷径。
然而,其代价是无数修士被活生生炼魂的痛苦与消亡。
其邪恶本质,终于触怒了当时的先皇。
先皇震怒,颁布严令,将此功列为禁术之首,明诏天下:凡朝廷命官胆敢私下修炼此术者,各地镇妖司皆可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可是…”
罗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刀柄,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这邪功对母牛精来说,根本就是鸡肋!”
他的思绪飞快转动。
“这融魂炼魄邪功听着唬人,实则对真正的修士或强大的妖魔而言,提升微乎其微,效率低下,副作用还大。它最大的价值,恰恰在于能让毫无根基的凡人强行入门,获得一点可怜的力量和寿元。母牛精本身已是开启灵智、修炼有成的妖物,她自有其妖修之道,放着好好的妖丹不淬炼,跑去费时费力地抽取修士魂魄?这就像…放着山珍海味不吃,非要去啃石头充饥,完全不合常理!她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