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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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南嘉拉着夏若星,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间低矮却整洁的农舍,将那三位心思各异的“贵人”隔绝在门外。院门“吱呀”一声轻响,仿佛关上了两个世界。

灶房里,铁锅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蒸腾起白色的水汽。穆南嘉盯着翻滚的水泡,眼神微凝,似乎在盘算什么。片刻后,她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蹲下身,视线与夏若星齐平。

“星星,”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昨天我看见院里簸箕上晒着些黄柏皮,对吧?帮姐姐拿一小块过来,好不好?”

“嗯!就在东边柜子里!”夏若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立刻迈开小短腿跑到灶房东侧一个不起眼的旧橱柜前。她踮起脚尖,有些费力地拉开柜门——

只见柜内空间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几层隔板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晒干的药材:有片状的黄芪、卷曲的当归须、暗褐色的熟地,还有一小捆用草绳扎好的、带着特有苦味的黄柏皮。草药特有的清苦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夏若星小心地取下一小块黄柏皮,递给穆南嘉。

穆南嘉接过那深黄色的树皮,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表面。她走到沸腾的锅边,毫不犹豫地将黄柏皮丢了进去。深色的树皮在滚水中翻腾,迅速释放出浓重的苦味,原本清澈的水很快染上了一层浑浊的深黄褐色。

看着锅里颜色“诱人”的药汤,穆南嘉满意地眯了眯眼。她再次蹲到夏若星面前,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星星,记住姐姐的话。等下出去,那个穿得花里胡哨(指假穆言柒)的女人要是喝水,你就看着她,但无论发生什么,都别说话,一个字也别说,好不好?姐姐看她……不太顺眼。”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轻飘飘,却带着冰冷的锋芒。

夏若星似懂非懂,但看到姐姐眼中那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狡黠光芒,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表示绝对保密。

很快,穆南嘉端着三杯颜色深褐、散发着浓郁苦涩气息的“药茶”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将杯子分别递给院门外等待的三人。

假扮穆言柒的李秀秀早就渴了,又急于在穆翊珩面前表现“妹妹”的随和,想也没想就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噗——!!!”

苦!难以言喻的、直冲天灵盖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爆炸!李秀秀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眼泪差点飙出来,她狼狈地捂着嘴,强忍着才没把第二口喷出来。

“啧!”穆南嘉立刻板起脸,眉头紧锁,用一种极其严肃、仿佛对方糟蹋了稀世珍宝的语气斥责道,“这位小姐姐!这可是我用‘百年老山参’的参须,配上清晨的露水,文火慢炖了三个时辰才熬成的‘固本培元汤’!男子喝了滋阴补肾,女子喝了驻颜美容!千金难求!您……您就这么牛饮?当真是暴殄天物啊!”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眼神里充满了“痛心疾首”。

站在她腿边的夏若星,小脸憋得通红,肩膀微微耸动,小手死死捂住嘴巴,大眼睛里全是努力憋笑的泪花——姐姐说了,不能说话!

穆南嘉话音未落,又凉凉地补了一句:“而且啊,只有那种先天元气大亏、后天又虚不受补、身子骨弱得跟纸糊似的人,才会觉得这汤……苦、得、难、以、下、咽。”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李秀秀那刻意装出的“柔弱”身板上扫了一圈。

李秀秀:“……”她端着那杯苦得舌头发麻的“药汤”,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和羞愤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端着杯子还未动的穆翊珩和程隐,看着李秀秀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再听着穆南嘉那套煞有介事的“百年老参”论调,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谬又熟悉的既视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两人!

穆翊珩端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程隐则微微眯起了眼。两人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愕和一丝……久违的悸动。

这种被人一本正经地忽悠、还无法反驳的憋屈感……怎么那么像当年被某个小魔头捉弄时的滋味?!

“真……真的假的?”李秀秀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信将疑地看向穆南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惜,穆南嘉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只有“真诚”的惋惜和“专业”的严肃。

“呵,”穆南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嗤,和身旁努力憋笑的夏若星一样,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不信?那你还端着它干嘛?倒了啊。”那语气,仿佛在说:浪费我的“百年老参”,你赔得起吗?

李秀秀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硬着头皮,将那苦得令人发指的“药汤”小口小口地、如同喝毒药般灌了下去,每一口都伴随着痛苦的面部扭曲。

穆翊珩和程隐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各自端起杯子,屏住呼吸,将那深褐色的液体一饮而尽!浓烈的苦涩瞬间席卷味蕾,直冲脑门,饶是两人定力过人,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好了!”穆南嘉看着三人空了的杯子,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茶也‘品’了,人也‘见’过了,各位少爷小姐,天色不早了,我这穷家破户的,就不留各位用‘粗茶淡饭’了。请——吧?”她侧身让开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多谢姑娘款待。”穆翊珩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维持着世家公子的风度,微微颔首致意,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程隐则深深地看了穆南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也只化作一声低沉的道谢。

三人转身走向停在村口的车队。

刚走出几步,程隐猛地一把拽住穆翊珩的胳膊,力道之大,差点把穆翊珩拽个趔趄!

“欸!臣卜木曹!死木头!”程隐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我知道你急着带‘妹妹’回去复命!但是!你他妈先别急!听我说!”

穆翊珩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下意识看向已经走向车子的“穆言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被拽的不快,对李秀秀温声道:“小七,你先上车坐会儿,暖和暖和。我和你程隐哥哥说两句话,马上就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李秀秀巴不得离那个让她出尽洋相的女人远点,闻言立刻乖巧地点点头,钻进了车里。

穆翊珩这才沉下脸,跟着程隐快步走到之前那群村妇嚼舌根的老槐树下,远离了车队。

“你最好有十万火急的事!”穆翊珩没好气地甩开程隐的手,“老爷子耳提面命催了八百遍了!合着挨训的不是你,你不着急是吧?”

程隐却顾不上他的抱怨,一把揪住穆翊珩的衣领,将他拉得更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激动和惊疑:

“死木头!你他妈给我清醒点!”他喘了口气,眼神锐利如鹰,“你刚才……难道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个姓穆的姑娘!那个给我们灌苦水的!你不觉得她……太他妈像一个人了吗?!”

他死死盯着穆翊珩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在穆翊珩的心上:

“尤其是她刚才板着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捉弄人的时候……那眼神!那神态!那理直气壮让人吃瘪的劲儿!简直……简直跟小时候那个无法无天、专爱作弄人的小七……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