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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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前

穆南嘉指尖刚触到雏菊项链的银纹,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窜上太阳穴。

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祠堂

檀香缭绕中,鹤发老者手中的佛珠突然停转。

枯瘦的手指重重拍在案上,两侧垂首的中年人们顿时面如土色。

老人拂袖而去时,带翻的茶盏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欧式卧房

羽绒被里少妇的唇色比象牙床柱更苍白,却在对上摇篮时绽出星辰般的笑容。

床边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俯身轻吻婴儿额头,领带夹上的钻石折射出彩虹光斑。

雪园

穿红袄的小女孩蹑手蹑脚靠近少年,突然将雪球塞进他后颈。

被偷袭的男孩转身时,她早已笑着跑远,羊角辫上系的银铃在雪地里叮当作响。

书房

钢笔尖在信笺上洇开大片墨渍。

伏案者无名指戴着与雏菊项链同款的戒指,而相框里——赫然是雪园中那对兄妹的合影。

(此刻)

“姑娘?可需要帮忙?“

翠云的敲门声惊醒了沉溺幻境的穆南嘉。

她这才发现冷汗已浸透里衣,掌心里两条项链正诡异地相互吸引——

平安锁的红绳无风自动,雏菊花蕊的黄玉泛出脉动般的微光。

“我究竟...“

她猛地攥紧项链,金属棱角刺进掌心的疼痛无比真实,

“是谁的回忆?“

平安锁的金镶玉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

“平安喜乐“四字楷书工整,背面的“南方嘉木“却像是后来添刻的,笔画略显凌乱。

穆南嘉的指尖抚过雏菊银链,五朵花苞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

她忽然发现花瓣背面藏着极小的刻字——

“吾爱一人......“

“哟,铁柱哥,今儿饭菜挺丰盛啊!“

门外突然传来尖利的嗓音。

穆南嘉匆忙系好斜襟盘扣,透过门缝看见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正大摇大摆坐在院中。

那人穿着绀青色绸缎马褂,腰间却别着把西洋转轮手枪,活像只插着羽毛的矮脚鸡。

夏铁柱高大的身躯将妻女护在身后,粗布褂子下的肌肉绷得发紧:

“柳队长,月初才交过例钱......“

“夏大哥这话说的——“

柳莽短胳膊够不着桌面,索性翘起二郎腿,牛皮靴上的马刺刮得桌腿吱呀作响,

“弟兄们,听说这里来了位天仙似的姑娘?“

墙头倏忽冒出七八个脑袋。

穿黑制服的巡警、裹破棉袄的闲汉,都伸着脖子往院里张望,活像群嗅到腥味的豺狗。

穆南嘉看见翠云的手死死攥着围裙,囡囡的羊角辫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柳莽的绿豆眼正滴溜溜转着,突然定在她所在的门板上——

夏铁柱的指节在背后攥得发白。

这柳莽仗着姐夫是警察署的魏科长,在乡里横行霸道多年——

去年张二家的惨事还历历在目,那苦命媳妇投河时穿的红袄子,至今还在村口老槐树下飘着当招魂幡。

“老弟说笑了,“

夏铁柱侧身挡住厢房方向,粗糙的大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汗,

“咱家这几间破瓦房,就算耗子来了都得哭着走,哪藏得住什么天仙?“

门缝后的穆南嘉眯起眼。

柳莽那张布满麻子的脸活像发霉的土豆,偏偏配了双毒蛇似的三角眼,此刻正黏腻地在翠云身上游走。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

十二年前一个夏雨夜里,那个攥着她脚踝的醉汉也是这般神情。

“铁柱哥,“

柳莽嘴里的狗尾巴草轻飘飘落在地上,马靴重重踏上条凳时震落一层浮灰。

他袖中寒光一闪,匕首尖抵上夏铁柱的喉结,

“昨儿个村口的王婆子可瞧得真真儿的——你背着的,分明是个大活人。“

墙头看客们顿时炸开了锅。

穿黑制服的警察“咔嚓“拉响枪栓,惊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窜上房梁。

穆南嘉透过门缝看见,翠云的手指深深掐进囡囡肩头,小姑娘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抖得像抹血痕。

夏铁柱的后背渐渐洇出一片深色汗渍。

他余光扫过墙角的柴刀,刀刃上还粘着几片新鲜木皮。

“柳队长明鉴,“

他喉结在匕首尖下艰难滑动,

“昨儿背的是从城里赊的稻种......“

“嗖!“

匕首突然擦着夏铁柱耳畔飞过,深深扎进门板。

穆南嘉猛地后仰,鼻尖擦过冰冷的刃口。

“给老子搜!“

柳莽一声令下,黑衣警察们掀翻了晾衣竿。

粗瓷坛子炸开的脆响里,囡囡的哭声突然拔高——

麻脸巡警正揪着翠云的发髻往地上按,乌黑的发丝间露出半张惨白的脸。

“砰!“

房门被穆南嘉踹得撞在墙上。

她颈间雏菊项链突然发烫,银光闪过瞬间,手中的顶门杠已狠狠劈在巡警腿弯。

骨头碎裂的声响混着惨叫,惊飞了满树麻雀。

柳莽的胖手在空枪套上摸了个空,脸色顿时煞白。

三十步开外,夏铁柱手中的老猎枪还在冒着青烟,枪管微微发烫。

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此刻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吼声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咔嚓“断裂:

“姓柳的!你别欺人太甚!“

“这位爷,是在找这个么?“

穆南嘉漫不经心地挥开木门倒塌扬起的尘土,指尖勾着一把锃亮的勃朗宁。

她跨过地上哀嚎的打手们,在翠云一家面前站定,歉疚地拂去囡囡辫子上的木屑:

“对不住啊翠云姐,这门板飞得有点远...“

“你!你竟敢——“

柳莽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麻子都涨成了紫红色。

穆南嘉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反而弯腰帮翠云整理起凌乱的衣襟:

“姐,你这盘扣都扯坏了,我那儿有备用的...“

“贱人!“

柳莽突然从靴筒抽出把匕首扑来。

“砰!“

第二声枪响震得院墙上的看客们纷纷跌落。

柳莽僵在原地——他精心打理的辫子被子弹齐齐削断,此刻正像条死蛇般瘫在尘土里。

柳莽的辫子像条死蛇瘫在尘土里,他肥厚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穆南嘉漫不经心地将勃朗宁在指尖转了个圈,转头对翠云温声道:

“劳烦姐姐捂住囡囡眼睛。“

话音未落,郑一的拳头已带着风声袭来。

穆南嘉顺势俯身,假意去捡地上散落的铜钱,拳头堪堪擦过她的发梢。

起身时,她冲翠云眨了眨眼:

“小孩子还是别看这些粗鲁把戏。“

“咔嚓!“

骨节错位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穆南嘉扣住郑一的手腕一推一送,这个壮汉顿时跪倒在地,抱着扭曲的手臂哀嚎。

借着反作用力,她旋身一个扫腿,三个打手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地。

“年轻人...“

穆南嘉轻巧地跃回夏铁柱身旁,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讲武德的人可是要变成公公的。“

柳莽拍案而起,却被一只看似纤弱的手轻轻按回条凳。

那只手的主人歪着头,颈间的雏菊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柳队长,现在能好好听人说话了吗?“

柳莽瘫坐在条凳上,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肥厚的手掌死死抓住凳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穆南嘉纤细的手指仍搭在他肩上,看似轻飘飘的触碰,却让他动弹不得。

“这位姑娘...“

柳莽的嗓音发颤,脸上的横肉不住抖动,

“有话好说...“

穆南嘉轻笑一声,指尖在柳莽肩头轻轻点了两下:

“柳队长方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她转头看向院墙,那些看热闹的闲汉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几个黑衣警察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

夏铁柱手中的猎枪仍稳稳指着柳莽,黝黑的脸上混合着愤怒与震惊。

翠云紧紧搂着囡囡,小姑娘从母亲指缝间偷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你谁啊?”

柳莽涨红了脸,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癞蛤蟆。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叮当作响,却在对上穆南嘉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爷爷。”

穆南嘉慢条斯理地系着翠云给她的外衣盘扣,指尖在青布上灵巧地翻飞:

“乖孙儿,今天爷爷教你个道理——“

她突然俯身,一巴掌将柳莽按回椅子上,

“在长辈面前,要懂得规矩。“

柳莽短粗的腿在空中徒劳地蹬了几下,活像只翻了壳的乌龟。

他挥舞着短胳膊去打穆南嘉,却被她一根手指抵住额头,愣是碰不到半片衣角。

“听说你叫柳莽?“

穆南嘉歪着头,颈间的雏菊项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名字取得倒是实诚。“

“我曹你——“

柳莽的脏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穆南嘉利落地脱下外衣,三下五除二把柳莽捆成了个粽子。

“小丫头片子!“

柳莽扭动着肥硕的身躯,脸上的麻子气得发紫,

“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

穆南嘉蹲下身,与粽子形态的柳莽平视:“知道啊,“

她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祖宗。“

院外围观的村民中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

柳莽的脸由紫转青,活像个发酵过头的茄子。

穆南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想:反正是在异世,不如闹个痛快。

“铁柱哥,“穆南嘉突然开口,“借你家柴刀一用。“

夏铁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穆南嘉已抄起墙角的柴刀。

锋利的刀光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冷芒,柳莽瞬间面如土色,不等她的刀落下,喧闹的门外传来一阵汽车轰鸣声以及一声喝止。

“且慢!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