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议室出来后，尔雅和一佳两人肩并肩走着，两人近挨着窃窃私语。
尔雅低声道：“当初捐款时，我问她要捐多少？她说，随便，钱多钱少，都是一份爱心。爱心是不可以用金钱的数目来衡量的。那么，我就拿出皮夹子，掏出一张钞票子啰。刚才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明显就是看不起出手小气的人嘛！”
一佳亦低语道：“你嘛要比我好一点点，起码出了一百块，我只出了五十块，她心里肯定把我想成葛朗台再世或者《儒林外史》中严监生投胎。我不是不愿意多捐点啊，实在是当时钱包里只有五十块是最大面值了，其余就是几块散钱了。”
尔雅对一佳的钱包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不便深究。托词也好，借口也罢，既然人家说得出口，就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自己也就有必要配合一下别人的表演，睁一眼闭一眼，忽悠一下，也就过去了。
突然一佳的手机铃音响起，空气里充斥着《西游记》里猪八戒背媳妇的乐声，一佳一听便知是家人打来的。估计又是催他早点下班，回家吃饭。
“哟！”一声短促清脆的惊叹从尔雅口中蹦了出来，逗乐道：“蛮有喜感的嘛！你这猪八戒要去哪里背媳妇了呀？”尔雅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瞄了过来，想看看是谁的来电。
一佳及时地朝旁边迈开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道：“家人来电，家人来电。”
一佳从衣袋里摸出手机，寻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去接电话，眼神向尔雅略微表示失陪歉意。
尔雅拿着笔记本，走过财务人员小桃工作台附近时，看见小桃正起身去茶水间，打算把自己带的餐盒摆在微波炉边，等待下班时加热一下。
尔雅嬉笑着拍了一下小桃的肩膀，道：“又要加班啊？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看看。”说着就夺过了小桃的饭盒，顺势放在台面上，揭开盖子张看，方型盒内白米饭配着一晕一素，蜜汁叉烧和上海青，旁边小碗内配着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尔雅又端起饭盒，放在脸前，凑着鼻子闻了闻，喉咙里咽下一口水，道：“好香的饭菜！”继而又把饭盒放下，盖好盖子，递还给小桃手里。
小桃有点木纳地待在一旁，一言不发，等着尔雅把饭盒递回手中后，她才似乎缓神，轻声细语道：“这也没什么，就是自己做的家常菜罢了，随便做的。”
尔雅不禁有点咋舌，心想随便做菜都能把菜做得这么色、香、味俱全的人，厨艺一定不差。又恨想自己平日过于懒惰，不怎么烧饭做菜，认识的果蔬和鱼肉名称都很有限，煲汤有时连猪前后蹄和筒骨扇骨都会搞错，真真有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尔雅忽心有所动，道：“自己带饭，好是好，就是太麻烦了。公司食堂的伙食也不错，公司的伙食补贴嘛25元一天也不算低，食堂饭菜跟你做的比起来，差是差了些，不过还可以接受啦，我看你近来总是加班，哪来的时间做饭呢？”
小桃笑道：“每天时间确实不够用，但我会把一周要吃的食物在周末集中准备好，分装好五个或六个餐盒，工作日早起上班前，将青菜加点盐略微炒个四五熟，汤呢我一般都做五分钟就可搞定的那种，等它们放凉后就可装入餐盒拎来上班啦。自己做的干净卫生点，比吃食堂又省点钱。”
“省也省不了几块钱，如果按每月22天算，也就550块，”说到这里，尔雅忽然闭了口，想道小桃的工资等级是最低的，离市场薪酬的基准都差了一截子，又想到小桃又没有拿得出手的职业技能，长相又有点磕碜，又有些不合群。在工资上短时间内也难有起色的，不想法子节省点钱，又哪来钱多花花呢？随后便改口道：“每月多收入五百多块，虽不多，但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你还挺会打算盘嘛！对了，为什么最近需要加这么多班？我在系统里看到你的调休时间近段可涨了不少。”
小桃听到尔雅赞自己节省有方时面露喜色，嘻嘻地答道：“加班多是因为外部审计要查看近三年的财务资料，我把归档资料按年份和审计项目分门别类的先整理一遍，缺失的文件条目汇总呈报经理处理。”指着桌角上一堆文件以及桌脚边的一个大纸箱。
尔雅恍然悟道：“原来如此！”，手上的电子表突然不停地震动起来，提醒着尔雅散步的整点时间到了，“你要去热热饭吧？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小桃走向茶水间，尔雅则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办公间。
尔雅坐下来时，脑袋探出格子间朝外看了看，想到早年间，财务，审计，法务三个部门安置在一块时的情景。财务部门人数最多，二十几号人，占据着最大的一间办公室；审计部和法务部分别是一个小间，每个小间内就只有两张办公桌，仅坐着一个审核经理和法务经理，三个部门紧挨彼此。部门经理们总是成双入队去饭堂午餐。那时到财务部门支领了费用，尔雅就会顺脚到法务部或者审计部扯扯闲篇，聊聊八卦，时世新闻或者政策消息什么的。现在财务部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一个CFO；审计部已撤消，人去楼空；法务部已越壮越大，人员配置从1激增到了4，人多了，自然办公区域就得跟着扩充，于是公共办公区域内顶好的一块位置分配给了法务。而地盘一扩大，就代表着职能部门负责人在公司的地位是今时不同往日，自然看人也由平视逐渐变成了俯视。这样的人，HRBP们都见得多了，也就不足挂齿了，大概只要是个人，只要在公司内有幸被老板欣赏，人的那颗虚荣心，是不得不膨胀那么一两回吧？要不，在足有资格可以炫耀之时不显摆一下，骨子里的肤浅是饶不了这颗榆木脑袋的。
想到这里，尔雅又情不自禁地抬了抬两边嘴角，叹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人生几度秋。“
电脑屏幕上已显示下班时间，挂在线上的聊天软件打开时，同事、朋友的状态都陆续由绿色变灰色，还有几个零星红色，尔雅要写的报告还未完，想了一想，还是带回家去继续办公吧！于是，关闭了电脑上所有应用程序，然后关机，拎上自己的粉红色双肩包，离开工作间去赶办公楼下公司白色的大巴车。
开完会后，赵思思手上的粘腻感仍就没有褪去，爬楼梯的大运动量产生了热量与汗水，有时紧张也会出汗。刚才在车上与他人的唇枪舌剑，思思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与激动，她感觉到情绪在参与对话，而自己又不想被情绪左右，她希望情绪是个旁观者，却做了无效努力。也许正因为此，她才选择了爬楼梯，让运动来缓解与他人硬刚后心情里的不悦。
思思去了趟洗手间，没进门就听到“呼呼呼”的蓝色鼓风机张着扁平嘴在吹地面。一进门，思思先去白色洗手台前洗洗手，只见地面上平铺了有的地方铺了一层报纸，有的地方则铺了一层压扁了的硬纸板盒，这些报纸和纸板覆盖出了一条通道，直达各个厕位格间，而没有被纸盖住的地面则是湿漉漉的一片，白色磁砖墙面也是一道道往下滑落着水滴，仿佛洗手间在哭泣，墙上、地上都是泪水，这得有多大的伤心事，才能像这样整桶的掉眼泪呢？
思思一边洗手，一边抬眼望着洗手台前的方形镜，镜子里的那张脸唇红眼亮，仿佛神采奕奕，马戏团里的小丑正在镜子前跳舞。小丑一张惨白的脸，挂着两只熊猫眼，如樱桃般鲜艳的红鼻头，屁股往右边一撅，扭了两下，然后又向左边一撅，晃了三下，双臂平行于地面的抬起，夹呀夹呀，活像母鸡双翅呼扑呼扑。
一阵晕炫感过去后，水龙头里的水还在哗哗哗往下流，思思手心手背搓洗了几下后，关掉了水龙头，往洗手台旁边的纸桶里抽出了一张擦手纸，嚓嚓嚓三下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后，望着镜子的那张脸，是一张笑脸印在了镜面上，思思想：“那会是一个面具吗？”，手上的擦手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洗手台边的废纸篓里，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窗外高大的棕榈树，圆柱形树干被棕纤维环绕，树势挺拔，在黄昏的阳光里，葱茏的扇形树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有一支靠下的枝叶已被大风吹断，但并未脱离树干。风还会继续刮，吹断的枝叶不知何时就会掉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