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凡伊始与树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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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南明市,清晨的空气带着昨夜微雨的湿润,混杂着行道树上新叶的微涩与远处早点摊飘来的油香。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学园路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南明第七高中高三(七)班的教室,正是这喧嚣世界里的一个平凡切面。窗户敞开着,风扇在头顶吱呀作响,卷动着粉笔灰、少年人温热的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那是前排靠窗女生温影身上传来的。讲台上,物理老师正用粉笔用力敲着黑板,唾沫横飞地讲解着电磁感应。

“都看这里!楞次定律的核心是什么?‘阻碍’!记住这个词,它决定了感应电流的方向……”

安知鱼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一个存在感稀薄得如同墙角阴影的角落。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校服,白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平整地挽在手腕上方一寸。课桌上的书本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边缘与桌沿平行。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摊开的物理书上,但书页上的字迹并未真正映入他的脑海深处。那深邃的眼眸,平静得如同亿万载未曾起过波澜的古井,倒映着整个教室的喧嚣,却未在其中激起半点涟漪。

他的目光,以一种极其自然、绝不会引人注意的频率,掠过前排那个有着干净利落马尾辫的背影。

温影。

她坐得笔直,侧脸专注,阳光恰好勾勒出她微蹙的眉峰和挺翘的鼻梁。她正飞快地记着笔记,笔尖在纸页上摩擦出沙沙的轻响,偶尔会停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太阳穴,似乎在消化某个复杂的点。安知鱼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总是比看其他地方多零点几秒,像微风掠过湖面,短暂得无人能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目光里沉淀着何等悠远的重量——那是他在这漫长到令星辰都感到疲倦的永恒旅途中,唯一锚定他“人性”的坐标。观察她,是他扮演“普通高中生安知鱼”这场宏大默剧里,唯一不需要刻意表演的本能。

“……所以,穿过线圈的磁通量发生变化时,线圈就会产生感应电动势,从而产生感应电流!这个电流的方向,总是阻碍引起它的那个磁通量的变化!明白了吗?”物理老师环视全班,目光扫过安知鱼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里只是一团空气。

“明白!”大多数声音响亮地回答,包括温影旁边那个坐不住的男生。

赵炎。他像一团被强行按在椅子上的火苗,头发倔强地翘着几缕,此刻正努力压着嗓门跟温影嘀咕:“喂,温影,中午去新开那家‘辣旋风’不?听说超够劲!”

温影头也不抬,笔尖没停:“不去。下午第一节是灭绝师太的英语,你敢带着一身辣椒味去?还有,磁通量变化率公式你写错了。”她顺手在赵炎摊开的草稿本上画了个圈,精准地圈出一个错误符号。

“啧,真没劲。”赵炎撇撇嘴,身体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目光瞟向窗外篮球场的方向,仿佛已经听到了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那放学打球去?”

“看情况。”温影依旧简洁。

赵炎讨了个没趣,又转向另一侧的同桌:“苏白,你呢?打球去?”

苏白扶了扶鼻梁上那副略大的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她眼神里那种审视扫描仪般的冷静。她面前摊开的不止物理书,还有一本摊开的数学竞赛题集,正用极细的自动铅笔在上面飞速演算。听到赵炎的话,她笔下不停,只淡淡吐出一个字:“吵。”

赵炎夸张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椅背上,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嘟囔着:“完了,一个学习狂魔,一个冰雕,我赵炎命苦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后排的安知鱼听得清清楚楚。一丝极淡、几乎无法被定义为情绪的微澜,在安知鱼古井般的眼底掠过。日子……对于他而言,“结束”这个词本身,就承载着宇宙级别的空洞与疲惫。他微微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物理书扉页上自己的名字——“安知鱼”。一个被创造出来、精心维护的符号。孤儿院出身,性格孤僻,成绩中游,人缘普通……完美到乏味的人设。每当有人试图探究他“孤僻”的童年细节,或者流露出对他过分“平静”的疑惑时,他只需一个念头,世界法则便如橡皮擦般轻轻抹去那些不该存在的“数据”,在对方的记忆里填补上合乎逻辑的空白。如同此刻,前排一个刚转来不久的女生似乎觉得他太过安静,多看了两眼,安知鱼的目光与之轻轻一碰,那女生随即困惑地眨了眨眼,仿佛突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自然地转回头去。维持这个脆弱的“普通”外壳,是他给自己这场漫长休憩定下的唯一规则。

下课铃如同救赎般响起,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桌椅碰撞声、少年少女的嬉笑打闹声、书本塞进书包的哗啦声,汇成一股充满生命力的洪流。

“快走快走!抢球场!”赵炎第一个弹起来,书包往肩上一甩,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人已经冲到了门口。

温影则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将笔记分类放好,动作带着一种利落的节奏感。她习惯性地抬眼扫了一下教室后方,目光掠过安知鱼的位置。安知鱼正慢吞吞地将物理书合拢,放进桌肚,动作精确而刻板,仿佛在执行一套设定好的程序。温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又是这样。这个安知鱼……太“标准”了。标准得就像一张贴在宣传栏里的模范学生照片,没有一丝活人的毛边和情绪褶皱。那种深入骨髓的平静,有时会让她联想到……深不见底的古潭?她甩甩头,把这个过于文艺的念头抛开。大概只是内向过头了吧。

苏白已经收拾妥当,抱着她那本厚厚的习题集,如同抱着某种坚不可摧的壁垒,安静地站在温影桌边等她。两人眼神交汇,无需言语,便一同向教室外走去。

安知鱼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他关好窗,检查了一下风扇开关,然后才背起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单肩帆布包,步履平稳地汇入走廊的人流。他的路线是固定的:穿过三楼的走廊,下楼梯,经过教学楼后那棵据说有百年树龄的老槐树,然后从西侧小门出校。

巨大的古槐枝繁叶茂,虬结的树根盘踞在特意砌高的花坛里,浓密的树冠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成为喧嚣校园里一个闹中取静的角落。安知鱼每天都会在这里短暂停留片刻,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望向远处城市轮廓线上隐约可见的电视塔尖。这是他为“安知鱼”这个人设设定的“个人习惯”——一个内向学生喜欢独处的安静角落。没人知道,这棵树对他而言有着更隐秘的象征意义。它是他点燃这个新世界时,无意间锚定的第一个空间坐标点。无数个纪元之前,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终极虚无里,他构想出的第一个具象存在,便是一棵树的雏形。支撑,生长,荫蔽……一种对抗虚无的微弱姿态。

此刻,树下却并非只有他一人。几个穿着篮球背心、汗流浃背的男生正围着赵炎,气氛有些不对。为首的高个子男生抱着胳膊,一脸不爽地杵在赵炎面前。

“赵炎,几个意思?说好的一起打‘3V3’,你放我们鸽子?”高个子语气不善。

赵炎梗着脖子,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李响,少来!明明是你们先找外援!那个体育特长生怎么回事?玩不起是吧?”

“谁玩不起?找谁打是老子自由!你他妈临阵脱逃还有理了?”李响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要顶到赵炎身上,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旁边几个男生也围拢过来,形成压迫的态势。

赵炎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拳头捏得死紧,指节发白。他像一座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蒸汽从他头顶冒出来。“你再说一遍试试!”他猛地挥开旁边一个试图拉架的同学的手,声音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不管不顾。

安知鱼在几步之外停下,如同一个误入风暴边缘的无关路人。他静静地看着,目光在赵炎紧握的拳头和李响挑衅的脸上掠过,平静得如同在观察蚂蚁打架。这种程度的冲突,在他漫长到足以见证星系诞生又寂灭的岁月里,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赵炎体内那团被愤怒激荡得异常活跃的生命能量场,在他眼中清晰可见,像一团躁动不安、颜色偏红的火焰,核心处隐隐透出某种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力量雏形,正被强烈的情绪刺激着,处于极其不稳定的活跃状态。很有趣。这就是这个纪元生命体“异能”觉醒的前兆?一种法则碎片与生命能量场的短暂共鸣。脆弱,原始,充满了不可预测性。

就在赵炎的拳头即将不受控制地挥出的刹那——

“赵炎!”

一个清脆冷静的声音穿透了紧张的气氛。温影和苏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外围。温影分开几个看热闹的学生,径直走到冲突中心,毫不犹豫地插在了剑拔弩张的赵炎和李响之间。她个子不高,气势却丝毫不弱,清澈的目光直视着李响:“校规第七条,聚众斗殴什么处分?需要我提醒你吗?还是你想让王主任亲自来看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苏白则无声无息地站到了赵炎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冷静的光,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哨和潜在的支援点。她没有说话,但那种存在感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响被温影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他认识温影,这个女生在年级里出了名的较真,而且据说背景有点硬。他看了看温影,又瞥了一眼旁边沉默但气场莫名的苏白,再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的人,那股横劲泄了大半。“行,行!温大班长,算你狠!”他悻悻地退后一步,指着赵炎,“赵炎,这事儿没完!球场上见真章!我们走!”他带着几个跟班,骂骂咧咧地挤开人群走了。

围观的人群发出失望的嘘声,渐渐散去。

“靠!谁怕谁啊!”赵炎冲着李响的背影不服气地吼了一句,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那股即将爆炸的灼热感也潮水般退去,只是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脸上余怒未消。

“闭嘴吧你。”温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多大点事,非要动手?打赢了进教务处,打输了进医务室,很光荣?”她语气带着责备,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是他们不讲规矩……”赵炎声音低了下去,像只被戳破的气球,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苏白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冲突升级概率87.6%,你受伤概率52.3%,引发严重后果概率31.8%。非理性行为。”她推了推眼镜,精准地报出一串数据,像是在做实验总结。

赵炎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翻了个白眼:“苏大学霸,您能说点人话不?”

温影懒得理他拌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老槐树的方向。安知鱼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背靠着树干,微微垂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一片落叶。刚才那场一触即发的冲突,仿佛与他存在于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他甚至没有朝这边多看一眼。那种置身事外的漠然,让温影心底那点微妙的违和感又悄然浮起。真的只是内向和孤僻吗?这种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了。

安知鱼能感知到温影投来的那缕带着探究的目光。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指尖轻轻捻动着那片从树上飘落的、脉络清晰的槐树叶。少女敏锐的直觉,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但还不足以搅动深藏水底的真相。他只需要继续扮演好那个“安知鱼”——一个对周遭纷扰迟钝而漠然的旁观者。

他松开手,任由那片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地,然后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吞而缺乏表情的模样,迈开脚步,像往常一样,沿着那条固定的路线,不疾不徐地走向校门,汇入放学的洪流。夕阳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融进无数相似的、充满烟火气的影子里。

树下的短暂插曲结束了。温影看着安知鱼融入人群的背影,又看了看还在跟苏白小声争论“冲动是否等于非理性”的赵炎,轻轻呼出一口气。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日常的轨道。

但她没有看到,当安知鱼经过篮球场边缘时,一只失控的篮球高速旋转着,带着破风声,如同炮弹般狠狠砸向一个正低头玩手机、毫无察觉的矮个子新生后脑。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安知鱼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依旧看着前方。然而,就在篮球即将击中目标前的千分之一秒,那个新生脚下一滑,像是被自己松开的鞋带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砰!

篮球擦着他后脑勺飞扬的几根发丝呼啸而过,狠狠砸在他面前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又高高弹起。

“卧槽!谁啊?看着点!”新生被巨响和擦过的劲风吓了一大跳,捂着后心,脸色煞白地回头怒骂。

扔球的人赶紧跑过来道歉。

安知鱼的身影已经走远,消失在拐角。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那个新生运气好到爆棚,在关键时刻恰好被自己的鞋带绊了一下。

风拂过老槐树,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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