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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影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粗糙的铁栏杆,指甲缝里嵌满了暗红的锈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像是抓住悬崖边缘最后一块凸起的岩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擂鼓般在耳膜内震荡,盖过了高空中呼啸的风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校服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她不敢松手,仿佛一松开,脚下坚实的水泥天台就会再次崩裂,将她抛入那场清晰得令人窒息的毁灭幻象之中。
那个人影背对着她,站在天台边缘,微微抬起的右手……指尖凝聚的那一点纯粹的、吞噬光线的漆黑!
那绝不是火焰或冰霜!它散发出的是一种绝对的“无”,一种连存在本身都要被抹除的冰冷恶意。仅仅是在幻象中惊鸿一瞥,残留的恐怖气息便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的神经末梢,带来生理性的反胃和眩晕。
安知鱼?
怎么可能!
温影猛地甩头,试图将这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驱逐出去。那个永远低着头、走路贴着墙根、说话细声细气、在教导处被问得瑟瑟发抖的安知鱼?那个档案里写着无父无母、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僻少年?他指尖能凝聚出那种……比西城公园熔穿金属的烈焰还要恐怖千百倍的东西?这念头本身就像是从那毁灭黑点里滋生出来的疯狂呓语。
“幻觉……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昨晚没睡好……”她喃喃自语,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破碎不堪。她强迫自己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掌心被粗糙的铁锈边缘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火辣辣地疼。这点疼痛反而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然而,那个背对着她的、模糊却透着莫名熟悉感的轮廓,还有那一点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黑”,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恐惧和荒谬感在她心底剧烈地撕扯着,像一架疯狂摇摆的天平。
就在这时,通往天台的厚重铁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温影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转过身,全身肌肉紧绷,如同受惊的鹿。
门口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洗得发白的校服,微微低垂的头,正是刚刚从教导处出来的安知鱼。他似乎也没想到天台上有人,脚步顿了一下,显得有些迟疑。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风更大了,吹得他额前细碎的刘海凌乱地拂动,露出光洁却没什么血色的额头。他安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像一幅静止的、缺乏存在感的剪影。
温影的瞳孔骤然收缩!安知鱼微微垂在身侧的右手!
那只在幻象中抬起的手!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恐惧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荒谬感。那个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幻象画面,带着毁灭的气息,无比清晰地再次炸开!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声音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尖锐得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你手上是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安知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敌意的质问惊住了。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抬起了头。夕阳的余晖越过温影的肩膀,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温影熟悉却又在此刻感到无比陌生的脸——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近乎透明的平静,但在温影此刻被恐惧和怀疑填满的眼中,这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潭般的冰冷与莫测。
他的目光落在温影惨白的脸上,掠过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和审视,最后停留在自己微微握着的右手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秘密的惊慌,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惑,仿佛不明白温影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从何而来。
在温影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安知鱼缓缓地、带着点无辜的顺从,摊开了那只被质询的右手。
掌心向上。
没有吞噬光线的黑点。
没有毁灭的气息。
只有半截沾着白色粉末的、极其普通的粉笔头。粗糙、廉价,像是从哪个教室角落随手捡来的。
风卷起天台地面上的细小沙尘,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穿过。粉笔头安静地躺在安知鱼摊开的掌心,被夕阳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光晕,显得无比平常,甚至有些可笑。
“粉笔?”安知鱼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疑惑的微哑,打破了死寂,“刚才在楼梯上……捡的。”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回答不足以解释温影的激烈反应,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微,“……温影同学,你……没事吧?脸色好白。”
那语气里的关切,微弱却清晰。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同学,对另一个看起来状态极差的同学表达的普通关心。
温影死死盯着那半截粉笔头,大脑一片混乱。幻象中那毁天灭地的黑点与眼前这廉价的白色圆柱体,形成了荒谬绝伦的对比。冰冷的恐惧感还在血管里奔流,但另一种强烈的羞耻和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在做什么?质问一个刚刚在教导处被盘问得可怜兮兮的孤僻同学?就因为一个……荒谬的噩梦般的幻觉?就因为那幻象里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认定是他?甚至怀疑他手上拿着足以毁灭教学楼的恐怖武器?
这太可笑了!太疯狂了!
天平剧烈地摇晃着,一端是那烙印在神经上的恐怖幻象和无法解释的直觉警兆,另一端是眼前这活生生的、拿着半截粉笔、眼神里带着茫然和无辜的安知鱼,以及他档案里清清楚楚写着的身世背景。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温影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火辣辣的,不只是被风吹的,更是被自己刚才失控的言行灼烧的。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碰到了锈蚀的栏杆底部,发出轻微的“哐当”声。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解释,哪怕是对自己失控行为的拙劣掩饰。
“我……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刚才……有点头晕……差点……差点摔下去……”她指了指身后的栏杆,这个理由足够真实,也解释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刚才的失态,“可能……看花眼了……以为……”
她的话没能说完。
通往天台的铁门再次被人猛地撞开,发出巨大的“哐当”巨响!这一次的力道之大,让沉重的铁门狠狠拍在后面的水泥墙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赵炎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冲了上来。他校服的领口被自己扯得歪斜,额头上青筋暴跳,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爆炸的狂躁气息。苏白紧跟在他身后,脸色同样难看,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里充满了凝重和担忧。
“温影!安知鱼!”赵炎的目光扫过天台上的两人,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狂怒和恐慌,“他们……特管局那帮混蛋!他们……他们说心理咨询室门口的监控……昨天下午的监控……坏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气。
“坏了?”温影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爆炸性的消息吸引,暂时压下了对安知鱼的混乱思绪,心头一沉,“什么时候坏的?怎么坏的?”
“他们……他们说!”赵炎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水泥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他却浑然不觉,“是人为破坏!就在昨天下午!就在……就在我去找心理老师之前!就在……就在那个时间点前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温影和安知鱼,那眼神里有被冤枉的愤怒,更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和疯狂,“他们……他们现在怀疑是我干的!说我是为了掩盖什么!说我有重大嫌疑!”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颤抖、扭曲,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他像一头困兽,被无形的绳索越勒越紧。
苏白走上前一步,扶住赵炎因激动而微微摇晃的身体,她的声音还算冷静,但语速明显比平时快:“陈队长他们刚找赵炎谈完话。监控存储设备的主板被发现物理性烧毁,时间点锁定在昨天下午三点十分到三点半之间。而赵炎进入咨询室的时间是三点二十五分左右。这时间……太巧合了。他们现在把赵炎列为破坏监控、试图掩盖咨询室内冲突情况的最大嫌疑人。”
她看向温影,眼神凝重:“而且,他们暗示,赵炎当时的情绪状态……非常不稳定,有足够的动机。”
温影倒抽一口冷气。监控坏了?偏偏在那个关键时间点?还是人为物理破坏?这绝不是巧合!有人……有人在陷害赵炎!是谁?昨天下午在咨询室门口徘徊的,除了赵炎,还有谁?
她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转向了站在一旁,依旧安静得像个背景板的安知鱼。
安知鱼在她和赵炎、苏白之间慢慢移动着视线,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茫然、惊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的表情。他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努力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火药味的信息。他摊开的右手,那半截粉笔头还静静地躺在掌心,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无辜。
当温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迎上了她的视线,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一点点被卷入麻烦的无措。
“破坏……监控?”安知鱼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不确定,“怎么会……赵炎同学……应该不会……”他像是在为赵炎辩解,语气微弱却清晰。
温影看着他那张平静得近乎透明的脸,听着他这毫无说服力的“辩解”,心头那架刚刚因粉笔头而稍稍偏向“荒谬幻觉”一端的天平,再次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向着怀疑的深渊倾斜下去。
昨天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心理咨询室门口。声称送作业的安知鱼。惊慌逃离的安知鱼。
物理烧毁的监控主板。
时间,完美重叠。
一个孤僻、存在感稀薄、刚刚在教导处被问得瑟瑟发抖的“透明人”,和一个情绪失控、有明确冲突记录的热血少年。谁的话更可信?谁的嫌疑更大?
特管局会怎么选?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刚才的幻象更让她感到恐惧。她看着安知鱼,看着他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那半截躺在他掌心、如同讽刺道具般的粉笔头。
那个毁灭性的黑点……真的是幻觉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怀疑几乎要凝固空气的瞬间,温影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安知鱼垂在身侧的左手。他左手的手腕处,露出一小截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袖口。就在那袖口边缘,靠近手腕内侧的地方,有一小片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深色污渍。
那颜色……很暗,接近深褐色或黑褐色,像是干涸的油渍,又像是……某种东西高温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极其微小,如果不是她此刻精神高度紧张,观察力被提升到了极致,几乎不可能注意到。
这片污渍的位置……和他右手握着粉笔头的位置,似乎……并不对称?
温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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