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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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人与受伤的徐林生躲进了石头城中的一处民房中。

徐林生终于能稍稍喘口气了,他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柴草上,抬头朝黑衣人问道:“老头,刚刚要是集你我二人之力,分明有机会将其杀掉啊。”

黑衣人摘去面罩,露出了他的满脸虬髯,这人正是徐林生许久未见的师父郭宇。

待郭宇摘下面罩,徐林生才留意到郭宇嘴角的鲜血,郭宇目光冷绝,道:“臭小子,我比你更想杀掉那人。但是他乃是元婴期大成的修士,实力深不见底,况且他手上还有万家先祖留下的准仙器翻天锤。若刚才不及时撤离,我们都得交代在那。”

“可我们虽然是逃离了那里,只怕他们不会放过乡亲们了。”徐林生神色一黯道。

“不会,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了解万相生,我既然已经出现,他便知道手中筹码有用,不可能轻易取他们性命,定会想法设法引诱我出来的。”

“唉,那还好,不过他们也被折磨得不清。不过说真的,老头。若不是我有幸成为修士,当真不知你还隐藏得如此之深啊。”徐林生道。郭宇在万府中能够硬撼万相生,所表现出来了实力着实让徐林生吃了一惊。郭宇是主修内劲,真气方面造诣平平,算是武修。而之前的傅雨柔也是武修,她的水平还得到过白元帝夸赞,但强如她仍不能力敌元婴期修士,如此一看郭宇的实力可能还在傅雨柔之上。

郭宇微微叹气道:“你不该来的,生儿。”

徐林生无奈翻动白眼道:“那我总不可能看着乡亲们白白去死。”

郭宇长长地叹气道:“是我连累了他们。”

见郭宇只是在那叹气,徐林生心中了然,知道他不愿多提及过去,徐林生索性便按住好奇之心不问,只是开口道:“师父,事已至此,我们眼下得好好想想怎么营救乡亲们。”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随我来。”

两人躲了一阵,见无人追击,郭宇便领着徐林生来到了一处府邸,两人翻身进了后院。府邸内的巡逻卫兵见了落地两人,只是微微一停顿,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徐林生在刚刚进来时,就看见大门上写着‘麻府’两字。麻府……我记得师姐麻念念好像是蕲州牧的千金,难道此处是她的家,不可能如此巧合吧?徐林生心中嘀咕道。

两人穿过院落,走进了内堂里。当看见内堂里坐的人,徐林生算是确定了,这里应该就是蕲州牧的府邸、师姐麻念念的家!因为内堂中此时正坐着一名中年女子,雍容华贵。最重要的是,麻念念的面容与她有七八分神似。

郭宇上前拱手道:“嫂子,这是我从小养大的徒儿徐林生,这几日希望能让他暂住在府里。”

“自然可以,郭师弟。可惜你师兄现在城头与月伽部族激战,不然定要摆下酒宴好好款待你们一番。”

“多谢嫂子的美意了。此刻是非常时期,倒不必太在意我等,能有间柴房便可了。”

“那怎么行的,你与我夫君是师兄弟,若是让你们住进了柴房,怠慢了你们,倒教他对我一阵好说。”

郭宇拗她不过,推脱了几次后,只得道:“那就听嫂子安排吧!”

“多谢夫人。”徐林生也赶紧谢道。

“生儿,你先待在此地休息,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徐林生皱眉道:“老头,我与你一块去。”

郭宇摆手道:“不用,不是危险的事情。”说着,他三步兼做两步,翻墙消失在了远处。

郭宇前脚刚走,门外就走进来了一人,她看了一眼翻墙出门的郭宇背影,道:“娘,爹今晚不会……啊?!徐师弟!你怎么会在此地!”进来的人是麻念念,她瞧看见徐林生后,面露吃惊之色。

“麻师姐?”徐林生也愣住了,他好奇道:“师姐,你没有在天云宗吗?”

“没有,我回来几日了,你怎会在此地?”

“念儿,原来你们两个相熟?”麻夫人笑道,“这么说,这位徐少侠也是天云宗的修士?”

“哎呀娘亲,他就是我提到过的半路出家,后来拜入熊师父门下,成为我师弟的半吊……”麻念念意识到不对,立刻打住了嘴,徐林生不禁莞尔一笑。

麻夫人笑道:“原来是这样。徐少侠威名其实我也是早有耳闻,虽说徐少侠是半路出家,却能以琴艺击败经师道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当真令人钦佩不已。”

“伯母实在是过奖了,那也是侥幸而已。”

麻念念道:“徐师弟,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来我家做什么?”

“是我师父领我来的。不过早知道是来师姐这里借宿,我便直接来了。”

“你倒是脸皮厚得紧,你师父是谁?”

麻夫人道:“他是郭宇的徒儿。”

“喔,这样啊。那师弟你来此也是为了对付万家吗?”麻念念突然压低声音道。

“……是,万家抓了我村中的乡亲们,我此番便是为救他们而来的。”徐林生点头道,“对了,伯母,有件事,我想请教您一下。”

“但说无妨,徐少侠。”

“我那便宜师父性格神神秘秘的,一直未曾对我提及过他的过往。但今日我见他对万家的恨意极深。不知伯母你是否知晓,他与万家之间的仇怨。”

“徐少侠,这应该算是你师父的私事,我想他不告诉你,想来也是为了保护你。”

“是,这点我懂,伯母。不过我已经牵扯进来了,还有那么多的乡亲,他却还是对我保持缄默,不肯透露一言,属实恼人。但他总算是我师父,也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所以我想弄清究竟是何事令他如此愤恨,还请伯母告知于我。”

“唉,你这孩子也是个性情的人儿,那我便与你说了吧。”

从麻夫人的口中,徐林生终于得知了这一段关于郭宇的过往。

……

石头城距离现在已经走过了十七个的太平年头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其实是源于十九年前,小暑里的一场杀戮。那时的蕲州,万家势力还没有如此独大,在蕲州地面上还有一只历经数百年、势力颇强的家族——蕲州郭氏。

在郭家旁系氏族中的有位姑娘——郭玲儿,她年华及笄,不与粉饰,出落得自然,且长袖善舞,她的美,是一种清新脱俗的靓丽,在大漠的戈壁中,她宛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如此美丽的女子,自然受到了不少人的爱慕。而徐林生的师父郭宇,同样出身于蕲州郭氏,时值郭氏的侍卫统领。

对于那些慕名前来追求的男子,郭玲儿压根看不上眼。期间郭氏也给她安排了几次婚事,不过都是一些利益的联姻,也都被郭玲儿拒绝了。郭玲儿的父亲郭立,在郭氏来说,也算是能有一些话语权的,他的态度和郭玲儿一致,拒绝任何利益联姻,因此他这一支旁系遭受到了族内的不少压力。

那段时间,郭玲儿经常将自己闷在家中,不见任何人,只有身为侍卫统领的郭宇,来例行检查时能与她说上些话,时间一久,郭宇便成了她宣泄心事的对象,在每次值守结束后,郭宇就会特地去找郭玲儿,聆听她的心事。这种日子历经了数月,直到了郭玲儿在一次随父的远行中,遇见了那个人——月伽部族的布都。

当时月伽部族与汤朝的关系远没到今日生死相搏的境地,除了荒年期偶有战事外,大多数时候月伽部族还能来石头城做些生意,戈壁里的奇珍异石在汤国的王公贵族间总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那次郭玲儿随父亲郭立远行,他们在大漠中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沙暴,并在沙暴中彻底迷失了方向,当沙暴过后,郭玲儿发现自己身边就剩下几名随从,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水壶是绑在骆驼身上,骆驼也在沙暴中不见了。为了求生,她与随从们顶着烈日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渴,就在绝望之际,她们遇上了布都的商队,布都的商队也在沙暴中损失惨重,不过布都他们分得清方向,知道往哪里走。

布都见几人迷失了方位,当即决定接上了郭玲儿等人一同朝石头城而去。几日的相处,郭玲儿发现其实月伽部族的人,并不是石头城百姓口中说的那般是茹毛饮血,野蛮不开化之人。相反,他们性格豪爽,遇事直抒胸臆,丝毫不做作。布都几日里对她也是以礼相待,还将所剩不多的清水分给她们。布都的商队中本就在沙暴中丢失了不少的清水,郭玲儿等人加入之后,又不得不将清水份额重新分配,这使得原本不多的清水变得更加拮据了。

郭玲儿曾经好几次看见布都嘴唇上由于干燥,裂得出血。她很是奇怪,几番观察下,她才发现布都常常偷偷将他的清水倒进自己的水壶里,当她问起时,布都笑着说自己是生活在大漠里的人,比起他们更懂得如何在缺水的环境下活下去,没有可以担心的。在走了十几天后,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大漠,回到了石头城。

或许在那时候,郭玲儿就对布都有了好感,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布都来石头城做生意,郭玲儿都会来寻他,两人一起在城中走走。久而久之,石头城里出现了许多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她的行为也招致了郭氏上下的一致反对,郭立更是将她禁足。郭玲儿很难过,她的悲伤被郭宇收在眼底,郭宇同情她,自己内心却也很煎熬,至于当时是何种情绪也就只有郭宇自己知道了。

本来在郭氏的全力扼杀中,郭玲儿这段懵懂的情感多半是要无疾而终的。不过在几个月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布都的父亲马洛耳在月伽部族权力的角逐中获胜,顺利当上了月伽部族的首领,布都也摇身一变,成了月伽部落的少主人。那时,说来也巧,身为皇子的李世德突然带着圣旨来到了石头城,他召来郭氏与万家,宣读了皇帝的旨意——要与月伽联姻。

马洛耳在当上月伽部族首领后,一直全力想与汤国修缮关系,奏请汤朝,下一门亲事,让李皇室中某位公主下嫁于他儿子布都。汤朝方面则认为月伽部族乃是边陲的一小部落,下嫁皇室公主实在是有损颜面,却又不想拂了马洛耳的好意。所以就想着从世家中选出一名尚未婚嫁的女子,封以郡主头衔,代替公主出嫁。

李世德带来的圣旨,就是要在蕲州的郭氏、万家中挑出一名女子嫁给布都,至于是哪一家,便让郭氏与万家自行商定。

对于郭氏和万家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的差事。他们在蕲州立身已久,一直是对抗月伽部族的中坚力量,族中弟子死在月伽部族手上的不计其数,此刻却要将族中的女子,远嫁给有世仇的月伽,两家人都是千百个不愿意。

在郭氏、万家双方的角力中,一连商量了数十日都没有任何结果,双方僵持了数旬,最后,还是在李世德的施压下,万家与郭氏最终达成协议,万家许以郭氏诸多好处,郭氏则让本就对布都情愫暗生的郭玲儿出嫁,虽然这做法遭到了郭立的极力反对,但是郭家家主已经答应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按理说,月伽部族中认得郭玲儿的人不少,他们要请的是汤朝皇室公主,对于这种冒名顶替的出嫁应会拒绝才对。不过当李世德将喜事知会于月伽部族后,月伽部族却同意了,其中有没有布都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出嫁的那天,一切都是红色的,红色的绣花袍、绣花鞋,红色的胭脂,门口红色的灯笼,红色的轿子,还有……红色的血。

宴席被设在了石头城外,除了郭家与月伽部族,万家也来了。毡房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凡,郭宇当时估计心中苦闷,也吃起了一些酒来。酒过三旬,在场能站立的人已寥寥无几。当郭宇醉醺醺地再次抬头时,整场宴席已经变成了一场无间炼狱。万相生、万茂、万烨三人正领着万家弟子在毡房内大肆屠杀,郭宇微微颤颤地抽起长刀却被万相生一脚踢出数十丈远,借着毡房飘起的沾血布帘,郭宇看见郭玲儿已被马洛耳扣住了,而万相生则冷笑着催动真气,将马洛耳与郭玲儿刺了个通透,暗红的血液喷洒在大红色的绣花袍上,将原本喜庆红色定为了杀戮。

月伽部族千余人的迎亲队与郭家上下百口,尽数在石头城外被伏杀。至此月伽部族的中坚力量全灭,郭氏也只剩得了几口老弱,还被投下了牢狱。

郭宇则被万相生踢中一脚,带伤跑了,万相生也没有追击,因为他这一脚已将郭宇的五脏踢碎,郭宇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万相生没想到郭宇在濒死之际,遇上了还是布衣的麻杰,麻杰对其施以援手,领着郭宇回到了自己的门派。郭宇在那得到救治后,拜入了其门下,之后成为了麻杰的师弟。

在郭氏与月伽部族彻底被伏杀后,李世德便与万家一起上奏朝廷,给郭氏安了一个勾连外贼,意图反叛的罪名,并将那些在狱中的郭氏老弱也一并斩了首,做到了彻底的斩草除根。

事情发生了一段时间后,郭宇偶然得知,其实朝廷根本没有下达任何要与月伽部族联姻的旨意,这一切全是李世德的阴谋。他之所以大胆假传圣旨,就是要与万家合谋,将当时这支势力颇大的世家,且站队东宫的郭氏彻底铲除。

郭宇在知晓了此事之后,使得他每日修炼都心不在焉,最终离开了门派,来到河溪村蛰伏了数十年。这期间他除了抚养徐林生外,还一直对万家暗中的调查,他想着收集够了罪证,就长安去以死相谏。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李世德不久之后发动政变,登基大宝,至此上书之法再无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