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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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董延光眼中一闪而过的愠色,李缜单膝跪地,郑重道:“军使,那书生岑参,是荆州江陵人,和我走了一路,他熟读诗书,绝非吐蕃谍者,还望军使能给他一个机会以自证。”

“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董延光不仅换上笑容,甚至还弯腰将李缜扶起,而后才对那军士道,“去,将书生带过来。”

“李郎,你觉得他要如何自证才好呢?”董延光看似很重视李缜,实际上也是在考验他。

“现在才八月,便有飞雪,可要他以此为题,即兴作诗一首。如果他能写出来,便足以证明。”

董延光点点头:“好,我大唐的才子,又怎肯屈尊于吐蕃?如果他真能即兴吟诗,便足以自证。”

不多时,岑参便被军士像拎小鸡一般拎了上来,扔在地上。

“岑参,李郎说,你熟读诗书。我这振武军又刚好缺一书吏。这样吧,你若能以这‘八月’和‘飞雪’为题,吟诗一首。我便聘你为僚属,也省得你大老远跑去安西,如何?”

“作诗?八月?飞雪?”岑参挠了挠夹杂着不少雪水珠的头发,一时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军使,可否允许我替他起个头?”李缜担心岑参要思考良久才能作得出来,便打算帮他一把。

董延光目露狐疑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岑兄,我便给你起个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北风?胡天……八月,飞雪……”岑参边喃喃着,边抬头看向银白色的天空,继而忽然目绽精光,“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

狐裘不暖锦衾薄。

……”

不愧是岑参,一经点播,便能让那流传千古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提早十多年,横空出世,当然,送别那部分因为没有场景,所以岑参还没想出来。

“哎呀,不曾想岑兄之才学,竟丝毫不让‘王杨卢骆’,失敬失敬。”董延光立刻将岑参扶起,亲手松绑之余,还帮他理顺了衣物,并搬来胡床供其落座,最后吩咐军士立刻去准备新的衣服,热的饭食。

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下来,不仅令在长安处处碰壁,颜面扫地的岑参体验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尊重,当即答应留在振武军做事。也惊住了李缜:怪不得后来李隆基会信董延光,这看人下菜的本事真不是盖的。

安顿好岑参后,董延光便带着李缜去熟悉振武军的环境。

“这地方,原本叫石堡城,由大小两个方台构成。我们站着的,叫大方台,比小方台高三丈多。”

此时,两人就站在七星楼之巅,这里不仅可以俯览整个石堡城,甚至还能看见不远处那波光粼粼的青海湖。石堡城东北面,有一串烽燧群,绵延至天的尽头,那尽头便是鄯城县,也是陇右第二大的军镇——河源军的驻地。

“石堡城虽然地势险峻,但如果没有援军,也守不住。”董延光已经介绍完基本情况,开始不自觉地透露心中的忧愁,“十二年前,信安王千里奔袭,五天便破此城。如今此处的防务,健儿们的军械,与当年的吐蕃人相仿。如果他们也来个千里奔袭,只怕也能五天破城。”

正如董延光所说,石堡城虽险,但也极度依赖援军。可如今,陇右、河西节度使盖嘉运沉迷声色犬马,根本不思防务!

李缜知道,改变盖嘉运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靠自己,于是便道:“军使,我知道一种兵器,能提高防守方的优势。”

董延光狐疑道:“你且说说,除了刀、枪、槊、弓、弩,还有什么,能对付吐蕃人?”

“此械叫狼筅,用长竹制成,长一丈八尺,保留分枝,以油烹之,长度与枪相仿,但坚韧如铁,不仅可以挡住刀枪,还可以堵住缺口。”

狼筅这种兵器,要到明朝中期才见于史册,由起义军叶宗留部所使用,一出场,就杀得官军人仰马翻。

而狼筅的原料,就是毛竹,保留了分枝,再用油来烹,让竹子变硬。而且它的成本,低到连义军都承担得起,最重要的是,此时气候湿润,陇右、河西地区也有大片的竹林存在!

董延光托着腮帮犹豫了片刻,便叫来岑参道:“去跟那些个行商说,给我们弄来八十根二十尺以上的箭竹,不要去掉枝叶。”

振武军位于边陲,又是要塞,故而还有一批工匠随军,以及时修补破损的军械。这些工匠,帮了李缜大忙,只不过两天的功夫,两根狼筅便制作而成。

这狼筅长度为一丈六尺,放在后世,也有四米多。其中尖端两尺余,是足以遮挡大半个身躯的分枝。董延光打算拿着它上马挥一挥,怎料刚靠近,那马便长嘶一声,撒腿就跑。

“会让马儿受惊,就是说短期内,不适合骑马作战。”董延光皱了皱眉。

“是,狼筅也不适合野战。”李缜补充道。

董延光摇了摇头:“莫不是只能用于守城?”

“是,守城及狭小山地。”

“它如何使用?”董延光越发觉得,这狼筅毫无作用。

“狼筅的招式只有六种,分为中平势、骑龙势、钩开势、架上势、闸下势、掏步退势。但在这城垛之间,只需掌握中平势即可。”

李缜说罢,扎起右弓步,以右手在前的姿势,双手握住狼筅,将狼筅端平在胸口:“刀枪袭来,不招不架,直刺对方即可。因为枝节已起到格开作用,所以只需与对方同时出击,直推快进,对方便不能挡。”

“可狼筅也未免过于笨重。”董延光紧锁眉头,“城墙甬道狭小,两支狼筅便难以同时施展。”

“单一狼筅,用于堵住垛口、缺口,是利器。要想用于甬道作战,则需与盾、弓、枪、刀相互配合,名为鸳鸯阵。”李缜说着,灵光一闪,“如果此阵以快速反应队的形式,投入到缺口处,或可在最短时间内,清除突入之敌。”

“试试吧。”董延光脸色不怎么好看,甚至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两人来到小方台城的甬道上,那里已经站了十个军士,人人虎背熊腰,身穿明光铠,手持寒光闪闪的陌刀,虽只有十人,但也有如山似墙之势。

“这十个陌刀兵,可是我振武军的全部家底了,不知够不够你那什么快反队用。”

“当然。五人便可。”李缜点点头,“剩下的,模拟敌军吧。”

李缜开始教习那五人军械,第一个,便是狼筅手,手持狼筅扎弓步,狼筅的尖端直指对手的胸口,第二,第三个是站在两边的长枪手,负责掩护狼筅手的侧翼,同时解决被狼筅困住的敌人。第四人是弓手,站在队伍的最后,负责用弓箭支援全队,必要时弃弓用刀,加入肉搏。第五人则是刀牌手,就站在长枪手身后,负责解决绕后之敌,护住队伍的后方。

这阵型不宽不窄刚好能把甬道给堵得严严实实,而且正面向敌的三人拿的都是长兵,故而对只有刀牌的先登敌军,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由于狼筅体积巨大的缘故,敌军根本无法像绕过长枪那般,绕过狼筅,直接击杀持筅者。

而且,这阵对于目前唐军最大的利器陌刀而言,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便是它的长兵可以挑刺,而不是陌刀的劈砍,换言之,单兵需要的横向空间很小,因此相同的宽度,可以多布置两个人!

故而,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模拟敌军的那五名唐军,便连输三阵。

“我见过大小战阵数十种,没一种是这么奇怪的。”董延光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但仍未露喜色,“而且这战阵,得先符合军制,我军战时,三人一小队。你这一队要五人,肯定是不成的。”

“三人亦可!”李缜斩钉截铁道,毕竟他现在可是站在戚继光这位天才的肩膀上,能不自信嘛,“鸳鸯阵的精妙,便在于可大可小,大则十一人,小则三人便可成阵,名曰三才阵。”

“如何结阵?”董延光大惊,脸上喜色渐渐浮现。

“狼筅居中,左为刀牌手,右为长枪手。狼筅迟滞、干扰,长枪杀敌,刀牌掩护侧翼。”

“善!三人阵,正好符合现在的军制。”董延光击掌道,“今日得李郎,真是天助我立功耶。”

“军使提拔某于监牢之中,某不过报军使活命之恩矣。”李缜用上了前世学的漂亮话。

“哈哈哈哈,好!”董延光很是受用,“陌刀兵太金贵,不能全给你。这样,我给你挑十个精壮军士,你来当他们的伙长。”

“谢军使!”

“对了,缜啊,你在房州那边,可还有什么亲族田产?”

董延光这奇怪一问,让李缜心中一突。

见李缜久不回答,董延光便解释道:“我看你的那块玉,不像是普通人家的物件,所以才这么问。如果你是一无所有才来从军的,不如放弃房州的户籍,在这弄个军籍,还能分得些田产房屋呢。”

李缜很是感动,他此前对董延光一直有偏见,但现在看来,董延光似乎也不坏,毕竟人家是真的烙饼给下属吃啊!这才几天啊,不仅将自己提拔成伙长,还操心起自己的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