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定缺口？”侠长安面前只有一张瘸了腿的小木桌充当账台，上面搁着一个粗陶碗和几块沾着面粉的散碎铜钱。
他手里握着一支秃头的毛笔，眼神空洞地盯着摊在膝盖上那本卷了边的黄麻纸账簿。这半个月他们俩将整个小城翻遍了，又是一无所获。
“李二欠三文”、“王老五今早白送一个肉包”的墨字。体内曾足以焚天煮海的灵力，死寂得连一丝涟漪也掀不起。这账本，这油污，这柴米油盐的琐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缓慢力量，将“侠长安”这个名字上覆盖的尘埃越积越厚。
“侠魂留天地，万古尽长安。”
他踏着兄长的赫赫威名从潦木山走出，只身定凤城，一箭杀万人，将侠长安这个名字彻底留在了十界之间，如今竟要消沉在这样一个地方了吗？
何若今日不当值，但依旧穿着那身不太合身的皂色差服，仿佛那就是他的皮肤。他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些，脚步也轻快了点，走到摊边，咳了两声：“李叔……咳咳……一碗……肉丝面，多放……咳咳……多放葱花。”他将两枚温热的铜板认真放到侠长安面前的碗里。
“何若你得了什么病？肺痨？肺痈？为什么一直在咳嗽？”侠长安突然问道。
“咳咳，我不是肺病，是心病。”正在吸溜面条的何若愣了一下，说道。
侠长安绕过那摇摇晃晃的帐台走到桌前，伸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是肺心病，肺心病是因为肺的病变压迫了心脏，可你的心病是从心脏而来的。”
“这伤若是普通人一定活不下来，”他的心脏受过非常重的伤，那伤触及灵魂，即使转世轮回都依然影响着这一世，没人能在这样的伤中活下来——“你同样来自于外面，你是安南竹！”
“咳咳……”年轻捕快咳得更厉害了，他无措的看着侠长安：“外面？安……南竹……我听不明白，赵先生，你是怎么了？”
“没怎么，厌了。”侠长安放开何若的手，将面碗扔给李墨，“我们这里是个北方县城，为什么吃笋尖肉丝面？还有那锅里煮的是菰米，这里连个水塘都没有，哪里来的菰米？”
李墨哑口无言的看着他：“这……”
“还有你哥，连脉都不会把怎么当郎中呢？”
“我哥？我没有哥哥……咳咳……赵先生，你怎么了？”
“行了，算我疯了。”侠长安一摔账本，气闷的回了帐台后面。
一缕初秋微凉的风拂过面摊，撩动起账簿的纸页。纸页翻飞间，露出的某一页角上，赫然有几点被墨迹反复涂改过的地方，那墨迹的走向极其怪异，透着一股非笔锋勾勒的凌厉与扭曲。若凑近了细看，恍惚间竟勾勒出半个模糊不清、非字非画、隐约带着尖锐棱角的古怪符号。
风停。纸页落下，那残痕又被“张屠户赊肉半斤”、“豆腐坊三文”等墨字覆盖。
“这是——”他凝神细看。
“这符号，”侠长安将账簿拍在县衙中央那张桌子上，指着那团被反复涂抹、却倔强露出尖锐棱角的墨迹，“和那时的一样。”雕像基座上的奇异缺口，江山社稷扇嵌入的瞬间，清晰得令人心悸。
“可是去哪里寻江山社稷扇呢？”希仁问道，侠长安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冲出县衙把安煜煦从他的药庐里拽了出来：“哎哎哎，你干什么呢！”
“闭嘴，看这个，”他拍给他一张希仁手绘的江山县地图，“你选一个地方，我们就去找。”
“这行吗？”李希仁以县太爷的名义硬带上了李墨、何若和煜煦，三人往煜煦胡乱指的那座荒山一路寻觅。
侠长安道：“他们那位先祖据说能预知未来，我相信融在火神血脉里的天赋不会错。”
听完他的话，李希仁的脑海里突然闯进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旋即又把它压下了。
这山竟然叫做落神坡，雾霭沉沉，草木呈现一种病态的墨绿色，脚下路径湿滑泥泞，一点不像北方的山。侠长安走在最前，他甚至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咔嚓！”
李希仁踩上了一块松动的、长满滑腻青苔的山石！他猝不及防，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身体猛地朝一侧陡峭的山崖下栽去！
“大人！”
“希仁！”
“县太爷！”
几人同时惊呼，侠长安离他最近，猛地伸手去抓，指尖仅仅擦过李希仁挥舞的袍袖——
巨大的惯性和湿滑让他整个人也被带得失去重心，两人如同滚石般纠缠着，碾过陡坡上尖锐的碎石和荆棘，朝着漆黑深不见底的山崖下一路滚落！
“煜煦这古神血脉是假的吧。”他之所这样说是因为他兄长是最后一代木神的弟子，他曾说过，传承血脉即使没有形成特殊灵体，也会有一点天赋的。
但身旁李希仁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打断了他的吐槽。侠长安头晕目眩的坐起，他只有几道擦伤，但是李希仁的状况很麻烦，他的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骨茬刺破了裤管，鲜血汩汩涌出。
同时他的嘴角不断溢出带血块的黑血，不光是外伤！
“希仁，撑住。”侠长安把他拖到平坦的岸边，四处寻觅着能用的东西。
耗了一个多时辰，他才靠这副肉体凡胎把将重伤的李希仁拖入山洞。洞外雨帘如瀑，雷声在云层深处闷滚，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伤处，沾着泥水和草屑。
希仁腿部的贯穿伤深可见骨，用布条临时扎紧的伤口仍在不断沁血，失血过多令他的脸色越发惨白。
“挺住……”侠长安强迫自己再次撑起身，洞内阴冷刺骨，湿气浓得能拧出水。
他又耗费了整整一个时辰，几乎磨破了燧石与耐心的余烬，终于，一簇火苗挣扎着燃起，温暖的光晕驱散了深重的黑暗。
痛楚与疲惫却如潮水般卷来，侠长安只想就此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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