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泪崩玺
玄镜司的缇骑把朱雀街围成了铁笼。乌沉沉的天象甲映着雪亮刀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碎响如砸冰。偶尔有穿着夜行衣的尸首被倒拖过长街,在石板路上留下浓稠的暗痕,很快又被下一队铁蹄踏碎。
萧乾站在宫城最高的摘星阁上,手死死抠着冰凉栏杆。眼睛熬得赤红,像快燃尽的炭火,死死盯着下方那座象征天下至尊的巍峨大殿。夜风很冷,吹得他骨髓缝都发寒。龙脉泣血的消息早已传遍朝野,流言比瘟疫还毒,如今他听不到“万岁”,只听见四下里压抑的唾骂与磨刀声。整座皇城像个灌满了火药的铜鼎,他站在鼎盖上,汗出如浆。
“查!给朕挖地三尺!”他猛地扭头,几乎把脖子扭断,对身后如影子般侍立的玄镜司督主顾震山低咆,“皇城!地宫!给朕一寸寸的搜!那祸害印…一定藏在宫里!找出来!碾碎它!”
顾震山微微躬身。全身包裹在玄黑铁鳞甲中,只露一双鹰隼般的眼,此刻平静无波,深处却冷如冰窟。“陛下安心,”声音干硬如铁片摩擦,“末将已将可疑人等…尽数圈于西苑校场。天亮前,定见分晓。”他顿了顿,鹰目扫过城下那片被黑甲层层围困的空旷之地,语意森寒,“真龙有恙,必是群鼠窃气。斩尽鼠辈,自可…龙气重聚!”
萧乾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想说什么,终究只化作一声沉重喘息。眼神空洞地移开,又死死钉回那座寂静得过分的金銮殿。老鼠?他知道西苑校场今夜圈的都是些什么“老鼠”——那是朝中仅存几家还有点骨头的武将勋贵、几位清流派的老臣遗孤、甚至包括两个在他潜邸时就跟着的老太监!顾震山的手是冷的,刀更是冷的。此刻,他就是想最后扑腾一下的猎物。
西苑校场,火把亮如白昼。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混着汗臭、尿臊气,凝结成一块冰冷的铁板,压在每个人咽喉。几百号人像被驱赶的牛羊,瑟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四周是玄镜司铁塔般的黑甲武士,刀未出鞘,杀气已凝成实质,冻得几个小孩牙齿咯咯作响。
“时辰到——”一个铁甲上镶着暗金鬼面的缇骑都尉拖长了调子,像宣读索命文书,“陛下有旨,祸乱龙脉之物,必匿于尔等浊气之间!奉上那‘天龙印’者,可活!其余…同罪!”他鬼面具下的双眼如淬毒的刀子,扫过一张张绝望、愤怒、茫然的脸。
“放你娘的屁!”一个披头散发、仅着中衣的壮硕武将被两个缇骑死死摁着肩膀,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顾震山!你这阉狗生的杂种!假传圣旨排除异己!有种冲爷爷来!别动老弱妇孺!”
那都尉面无表情,嘴角咧开一丝残忍弧度,猛地挥臂!
“噗!”
一个缩在妇人怀里哭泣的幼童,头颅像个被摔碎的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了旁边数人满身满脸!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交印!下一个!”都尉的声音冰冷得不似人声。
“畜生!畜生啊!”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目眦欲裂,刚扑出来半步。
“噗!”
他身旁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媳妇连同怀中襁褓,被一道刀光腰斩!粘稠内脏泼洒一地!
杀戮如同割草。每一次“交印”的冷喝,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爆响和凄厉到非人的惨叫。校场很快被粘稠的血浆覆盖,断肢残骸堆积,浓烈的血腥味冲得远处的黑甲都微微皱眉。
萧乾在摘星阁上听得一清二楚。每一声爆响,他的身体都剧烈地抽搐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吸气声,指甲在栏杆上抠出深痕,却发不出一句阻止的命令。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沉入冰海的绝望吞噬了他。龙气?他快连做人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校场上最后一个还能发出呻吟的妇人被一只铁靴踩断脖颈的脆响传来时——
金銮殿那两扇沉重无比、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金丝楠大门,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向内开了一道缝。一线金黄色的烛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温暖得诡异,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个血海地狱般的西苑校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连刽子手都抬起了沾满血糊的刀,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唯一有光的门缝。
摘星阁上的萧乾更是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那里面有传国玉玺!那是他最后的遮羞布和救命稻草!
在无数道惊疑、恐惧、震骇的目光注视下,一个穿着最低阶小太监服色的身影,慢悠悠地从门缝里晃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秃了毛的烂扫帚,肩膀上还松松垮垮搭着一块沾满灰尘、油腻发亮的抹布。
正是李默。
他低着头,仿佛对脚下流淌蔓延过来的血泊完全没看见。一手拖着扫帚,走到紧闭的大门正中位置那巨大的盘龙藻井下——那里放着一个紫檀托盘。他抓起肩上那块脏抹布,在托盘上那方硕大的、宝光内蕴的四方玉玺上开始擦拭。动作随意得如同在抹掉饭桌上的油渍。
玉玺非金非玉,色如凝脂,内有九条神龙盘旋翻腾的天然纹路。顶端五龙纽,九龙口各含一颗天然形成的龙珠!这便是历代相传、象征着受命于天、皇权正统的天启朝传国玉玺——“九龙蕴天玺”!
李默旁若无人,用那油乎乎的脏抹布,一下一下蹭着印玺的边角,擦得那凝脂般的光泽都仿佛蒙了一层灰垢。
“放肆!!!!”玄镜司督主顾震山暴戾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声震皇城!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也是唯一敢在玉玺前炸刺的人!“护驾!拿下此獠!夺回玉玺!!!”
话音未落,顾震山早已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恐怖玄影!他根本未理周围士卒。目标只有一个——李默!以及那方他视为禁脔、视为最终登基踏板的传国玉玺!他身上玄甲鳞片瞬间倒竖,暗金光芒爆闪,周身空间都开始扭曲!指尖萦绕着一缕足以洞穿玄铁、撕裂元婴法体的漆黑指风,狠厉无比直刺李默后心!速度快得只在视野里留下一道拉长的墨色裂痕!
几乎是顾震山动手的同时,金銮殿前、侧殿角楼,甚至摘星阁顶阴暗处,超过二十道气息恐怖的身影同时爆发!剑光、掌影、符咒的幽芒撕裂夜幕!最低也是半步元婴!更有三道隐晦如深渊、气息如汪洋滔天的身影遥遥锁定李默周身一切气机!这是萧氏皇室最终极的老祖暗卫!目标同样明确——护玺!杀!
刹那间!以李默和他手中那方被脏布擦拭的玉玺为中心,成了整个皇城风暴的核心!从顾震山的玄阴夺魂指,到数十道足以瞬间湮灭元婴强者的合击杀招,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摘星阁上,萧乾目眦欲裂!
就在所有人视线被那致命的围杀风暴夺走心神、无数道充满毁灭力量的法术宝光即将吞噬那道渺小身影的千钧一发之际——
李默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似乎觉得擦得差不多了,右手握着那脏兮兮的抹布,极其随意地,在那方温润如玉、宝光流转的传国玉玺顶端——那五龙盘旋捧珠的印纽上,轻轻拍了一拍。
动作轻得像是拂去灰尘。
叮……啵……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冰珠落玉盘的脆响,在震耳欲聋的攻杀轰鸣声中,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紧接着!
那方承载天命、历经无数腥风血雨依旧巍然不动的传国玉玺——
从顶端那五龙捧珠的印纽开始,毫无征兆地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细纹!整个印玺如同一块瞬间被冻到极致又暴露在烈日下的脆弱琉璃!
碎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让人牙根发酸、神魂刺痛的崩解碎裂声!
在顾震山志在必得的漆黑指风离李默后心只差毫厘的刹那!在那些皇室暗卫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合击即将加身的瞬间!
那方玉玺,在李默那轻描淡写的脏抹布一拍之下,碎了!无声无息,却彻底地化为亿万点比微尘还要细腻的、闪烁着细微玉屑光泽的粉末!
呼!
一股庞大到难以形容、却又纯净得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的龙脉气运,如同积蓄了万年的冰川融水一朝倾泻,猛地从玉玺崩碎的亿万粉尘中爆发出来!这股力量精纯柔和却沛然莫御,如同春风吹过冰面!顾震山那歹毒凌厉的玄阴指风在这磅礴生机笼罩下,如同投入开水的雪片,瞬间消融!那数十道元婴级别的恐怖合击洪流,撞上这温润却无边无际的龙脉本源之力,竟如百川归海,被无声无息地包容、吸纳、化解于无形!
更恐怖的是!
这股龙气爆发太过汹涌!太过纯粹!如同最滚烫炽热的沸油!玉玺碎片所化的粉尘在这股本源的冲击下,瞬间被加热!被点燃!亿万点细小的玉屑粉尘骤然亮起耀眼夺目的金光!像无数颗微型烈日被同时点燃!带着足以焚烧神魂、毁灭物质基础的无上霸烈!
轰——!!!
以李默为中心!一个无比刺目、将所有色彩都吞噬殆尽的纯白光球,无声无息地诞生!随即猛然膨胀!
噗!噗!噗!噗!噗!
距离最近的顾震山首当其冲!他身上的玄鳞宝甲连十分之一息都没坚持住,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气化!他那张隐藏在鬼面下的狰狞脸庞只露出惊恐扭曲的半张,便在极致的光热中无声汽化!护体的阴煞真元如同滚油泼雪,尖叫着化为青烟!整个人,连同那身半步化神的强横修为,瞬间被那霸道无匹的龙脉业火彻底烧成了最基本的粒子流,连一丝灰烬都没留下!
那二十几个扑来的皇室暗卫同样连惨嚎都未能发出一声!他们引以为傲的身法、法宝、护体罡气,在这霸烈纯净的龙气业火面前如同虚幻的泡沫!瞬间被点燃!被汽化!如同二十几根被投入焚化炉的蜡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三道修为最深的老祖虚影爆发出绝望的怒吼,拼命爆发出毕生修为化作三团不同颜色的强光护住自身核心!但也仅支撑了不足半息!强光被那霸道的纯白烈焰强行压灭!三道守护皇族气运数千年的元神烙印,被烧灼得“滋滋”作响,发出最后的、如同濒死灵魂被撕裂的尖啸,彻底黯淡、分解,消失在纯白光芒中!
光球膨胀的速度超越了思维!吞没了顾震山和他带来的玄镜司精锐缇骑、吞没了那二十几个暗卫!紧接着撞上了摘星阁!
轰隆!
那象征着皇室摘星望运的巍峨阁楼,上半截如同脆弱的沙堡模型,在白光触碰到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气化!消失!残余的楼体结构如同被巨力扭曲的麻花,带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和岩石崩塌的巨响,轰然砸落!掀起一片遮天蔽日的烟尘!
摘星阁上半部分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萧乾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还凝固在最后一刻,便连同他身上的龙袍、血肉、骨骼,一同被那霸烈到极致的光热焚为虚无!
强光如同被神祇之手猛地收回!迅速消散!
整个皇城死寂一片。
金銮殿前巨大的广场中央,白玉地砖像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熔蚀出一个边缘圆润、底部光滑如镜的巨大深坑,琉璃化的表面还残留着刺目的红光和袅袅青烟。
坑底中心,毫发无伤的李默依旧站在原地。他手里还拎着那把秃毛扫帚,肩膀上搭着那块油灰抹布。只有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玉质粉尘,正从他刚刚轻轻拍过玉玺的那块抹布缝隙里,如同带着体温的泪水,缓慢而无声地往下滴落。
他抬手,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又抬眼,望向头顶那片被方才惊天动地光芒照亮的夜空。
灰烬和尘埃飘散,夜空并未完全晴朗。不知何时聚拢起来的厚重铅云深处,有闷雷般的滚响隐隐传来,仿佛九条沉睡的庞大生物被打搅了安眠,正发出不悦的低沉咆哮。更深处,在那无尽的黑暗穹顶之上,似乎有什么冰冷的、巨大得令人窒息的东西,正缓缓睁开了一道无声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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