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匿名号码的短信，苏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
另一个选择？
用词倒是很巧妙。
他甚至不需要去追查号码的来源，就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条信息背后所蕴含的、一股夹杂着强烈好奇与好胜心的精神波动。
坂柳有栖。
看来，在目睹自己接受了四宫辉夜的邀请后，这位学院的另一位女王，也按捺不住了。
也好，这样才不会无聊。
放学后，苏沐婉拒了几个试图邀请他参加社团活动的女生，径直走向了那栋作为学院地标之一的古典图书馆。
与现代化的教学楼不同，图书馆是一栋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哥特式建筑。推开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混杂着旧纸张、墨水与尘埃的独特香气扑面而来。
巨大的空间内，是令人心安的静谧。阳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条五彩斑斓的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路中如同精灵般上下翻飞。一排排直抵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如同一位位沉默的巨人，守护着人类数千年来积累的智慧。
在这片近乎神圣的静谧之中，苏沐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目标。
在图书馆最深处，靠窗的位置，坂柳有栖安静地坐在那里。
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银色的长发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镀上了一层圣光。她手中拄着一根精致的、顶端镶嵌着蓝宝石的手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幅名为《天使在人间》的古典油画，美好得不真实，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病态美感。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了那人偶般精致完美的微笑。
“你来了，苏沐君。”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支配力，“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接受了辉夜同学的邀请，而无视我这个‘另一个选择’呢。”
“既然是选择，自然要两边都看一看，才能做出最优解，不是吗？”苏沐在她对面坐下，同样报以微笑。
坂柳的笑容更深了，她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这场‘个人学习会’吧。”她轻轻用手杖的末端点了点地面，仿佛敲响了棋局开始的钟声。
没有多余的寒暄，坂柳直接切入了正题，但她的问题，却与“学习”毫无关系。
“苏沐君，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她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假设你是一位国王，手下有两位同样强大，但理念完全相悖的将军。一位主张铁腕统治，另一位主张怀柔安抚。你会选择支持谁，来确保你王国的长治久安？”
这是一个精妙的陷阱。
她将自己和四宫辉夜比作两位将军，而将苏沐放在了“国王”的位置上，试图通过他的回答，来窥探他的行事风格与政治倾向。
苏沐端起桌上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红茶，轻抿一口，答非所问：“为什么要确保长治久an？如果我觉得无聊了，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王国分崩离析，或许是更有趣的戏剧，不是吗？”
坂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这个回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不按常理出牌，混乱中立，甚至偏向邪恶？
她迅速调整好心态，继续微笑着抛出第二个问题：“看来苏沐君是位享乐主义者呢。那么再请教一下，有人说知识就是力量，但也有人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知识和计谋都毫无意义。你更认同哪一种？”
这个问题，是在试探苏沐对自己力量的认知。是依赖智慧，还是崇尚暴力。
苏沐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的夕阳，悠悠地说道：“一只蚂蚁，穷尽一生学习建筑学，盖出了最坚固的巢穴。但路过的大象，只是随意地抬了抬脚。你说，是蚂蚁的知识更有意义，还是大象的体重更有意义？”
坂柳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把自己比作大象，而把她们这些所谓的“天才”，比作了蚂蚁。
何等的傲慢，又何等的……理所当然。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坂柳动用了她全部的智慧，从哲学、历史、心理学、博弈论等各个角度，设置了一个又一个精妙的语言陷阱，试图勾勒出苏沐这个人的轮廓。
但无一例外，全都被苏沐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就像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吹气，都无法窥探到其核心的真实。
坂柳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愈发兴奋。
这种智力上的交锋，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愉悦。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能跟上她思维，甚至隐隐超越她的对手了。
她准备抛出下一个，也是她认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一个足以逼迫对方露出些许真面目的问题。
然而，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苏沐却忽然打断了她。
“坂柳同学，”苏沐的目光，从她那带着自信微笑的脸上，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她那双被白色长裙遮盖住的、纤细的双腿上，“比起我这些无聊的事，我其实……更关心你的身体。”
坂柳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图书馆内那静谧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苏沐没有理会她僵硬的表情，继续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如同医生在宣读诊断报告般的语气说道：
“先天性肌病，或者说，是进行性肌营养不良。虽然你用你那强大的精神力很好地掩盖和代偿了，但每一次迈步，每一次用手杖支撑身体，你的肌肉纤维，都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撕裂性痛苦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图书馆里，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坂柳有栖的心脏上。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知道？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藏在“天才少女”光环之下，最深、最黑暗的软肋！是她穷尽坂柳家所有医疗资源，都束手无策的、伴随一生的诅咒！
这件事，除了她的父母和极少数核心医疗人员，从未对任何外人道。
但眼前的男人，只是和她见了两次面，隔着长裙，就一语道破了她最核心的病症，甚至连她用精神力代偿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洞察力了。
这是……神明才拥有的全知！
坂柳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她身上的连衣裙一样苍白。她那人偶般精致的微笑，如同劣质的石膏像般寸寸碎裂，只剩下无尽的震惊与骇然。
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手杖，那根由特殊合金制成、无比坚固的杖身，在她的巨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色。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的智慧作为最强的武器，将全世界都视为自己可以随意摆弄的游戏场。她坚信，只要有足够的情报和算计，就没有什么是她不能掌控的。
但今天，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都被这个男人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击得粉碎。
在“全知”面前，所有的“智慧”，都只是一个笑话。
苏沐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已经变得毫无悬念的“学习会”。
他走到坂柳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第一次在人前展露出脆弱姿态的天才少女，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仿佛神明在怜悯众生般的微笑。
“顺便一提，”他轻声说道，那声音却如同天国福音，又如同恶魔低语，清晰地传入坂柳的耳中，“这种‘小问题’，对我而言，并非无法解决。”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图书馆外走去，将那无尽的震撼与一丝疯狂滋长的希望，一同留给了身后的少女。
坂柳有栖独自一人，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久久没有动弹。
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手杖，仿佛那是她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着苏沐离去的背影，那双一直以来都充满了玩味与算计的紫色眼眸中，第一次，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敬畏、以及……渴望生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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