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楚离拽着阿七钻进了西跨院的青竹巷。
身后玄铁靴的踢踏声渐远,阿七扶着斑驳的砖墙大喘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粗麻短打:离...离哥,那暗卫怎么突然围过来?
李二狗说他们要烧药房,莫不是楚长老知道我们在查什么?
楚离背贴着墙,掌心还攥着李二狗塞来的碎玉,指腹摩挲着周字刻痕。
天医圣典在识海翻涌,自动过滤掉阿七急促的呼吸声,只余李二狗被火舌吞没前那句老井暗格——那是他们昨夜整理药柜时,李二狗悄悄说的话。
但此刻更要紧的,是老账房。
阿七,他按住少年发抖的肩膀,去柴房拿两捆新采的艾草,送到后巷老账房的偏门。
阿七愣了愣:老账房?
就是那个总蹲在廊下拨算盘,连三长老见了都要喊叔的?
楚离点头。
十年前他随父亲出入主院时,曾见过这位老账房——当时楚渊抱着他去交族学束脩,老账房正核对地契,抬眼时目光扫过他的脸,在楚渊怀里多抱了半刻。
记住,楚离将碎玉塞进阿七怀里,若我半个时辰没出来,你就拿这东西去北境商队找王伯,说周字玉碎,旧约重启。
阿七攥紧碎玉,喉结滚动:离哥
走。楚离推了他一把,转身往老账房的住所去。
老账房的院子藏在楚家最幽深的角落,青瓦上结着晨露,朱漆门楣褪成了淡粉,倒比主院那些鎏金雕花木门多了几分烟火气。
楚离刚抬手要叩门,门闩咔嗒一声从内打开。
进来。
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磨。
楚离抬眼,见老账房倚着门框,灰布短打洗得发白,腰间挂着串铜钥匙,在晨雾里泛着暗黄的光。
他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却将一双眼衬得愈发清亮,像两口沉了三十年的古井。
小子,老账房转身往里走,木屐敲在青石板上哒哒响,昨日药房走水,暗卫追着你跑过三条巷子,你倒有闲心来我这破院子?
楚离跟着跨进门槛,门吱呀合上,隔绝了外头的人声。
正厅里飘着陈茶味,案几上摆着半盏冷掉的茉莉香片,旁边堆着一摞账册,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天启二十三年春,外院田租——正是他昨日帮阿七整理的那本。
前辈执掌楚家账务三十年,楚离站在案前,手指轻轻划过账册边缘的毛边,可还记得天启十三年冬,外院杂役楚渊?
老账房拨算盘的手顿住了。
算盘珠的噼啪声突然消失,厅里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被风卷起的轻响。
老账房的指节抵着算盘,青筋在枯树皮般的手背凸起:楚渊...那是个好孩子,算学比你还精。
楚离喉间发紧。
他从未听人用好孩子形容父亲——在楚家的记载里,楚渊是叛宗逆徒,是脉爆而亡的废物。
他摸出怀里的残卷,那是十年前从父亲尸身旁捡的,边角焦黑,却隐约能看见楚渊二字的落款。
这是父亲当年誊抄的《楚氏族谱》残页,他将残卷摊开在案上,最后一页写着玄霄夜访,携丹三枚。
老账房的目光扫过残卷,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手抚过玄霄二字,指腹在纸页上微微发抖,像在触碰什么烫人的东西:你...你是渊哥儿的儿子?
我叫楚离。
老账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几乎要折成虾米。
楚离上前要扶,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那双手瘦得只剩骨头,力气却大得惊人,像铁钳般扣住他的脉门。
当年渊哥儿来找我,说在玄霄的密室里发现半本《阴煞九变》,老账房的声音发颤,他说楚家不能养虎为患,要去家主面前揭发。
我劝他再等等,等拿到实证...可第二日,他就被发现在后山,浑身经脉寸断,说是脉爆而亡。
楚离的指甲掐进掌心。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父亲浑身是血地撞开柴房门,把他塞进草堆里,说小离,别怕,爹去去就回。
后来他缩在草堆里,听见楚玄霄的笑声:楚渊啊楚渊,你以为九转阴骨丹是那么好吃的?
逆炼三个月,任你是地灵脉也得爆成渣。
脉爆?老账房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个铜匣,当年我偷偷验过渊哥儿的尸身。
他的寸口脉有紫斑,那是阴骨丹逆炼的痕迹。
玄霄那老匹夫,先给他灌了丹,等药性发作再补一掌,倒显得他是自己经脉崩溃。
铜匣打开的瞬间,楚离闻到一股陈血的腥气。
里面躺着半枚玉扳指,刻着楚家的玄鸟纹,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是楚玄霄的笔迹:魔教左使亲赠九转阴骨丹十枚,换楚家秘典《玄鸟九变》上卷。
这是玄霄与魔教交易的凭证,老账房将纸推到楚离面前,当年渊哥儿抄了一份,藏在祠堂的香炉底下。
他死的那晚,我去收尸,在他怀里摸到半块玉,和这扳指能合。
楚离盯着玉扳指,喉结动了动:那...父亲真的...
他是楚家百年难见的纯灵脉天才,老账房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若不是为了揭发玄霄,今年该是家主候选。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
楚离抬头,见一只黑羽掠过青瓦,影子投在老账房脸上,将他的皱纹割成碎片。
他突然想起李二狗临死前塞的碎玉,周字刻痕与老账房的铜匣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要报仇,得先找到渊哥儿留下的断脉玉简,老账房合上铜匣,那里面记着玄霄修炼阴功的破绽,还有他与魔教往来的全部证据。
在哪?
祠堂后殿的盘龙柱,第三块砖下。老账房站起身,将铜匣塞进楚离怀里,但你得赶在玄霄之前找到。
他这两日总往祠堂跑,怕是察觉了什么。
楚离攥紧铜匣,指节发白。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像战号。
十年前的雨幕、李二狗的血、父亲的尸体,此刻都在识海里翻涌,天医圣典突然泛起金光,将老账房的话一字一句刻进他的魂魄。
记住,老账房拍了拍他的肩,玄霄修炼的阴功最怕纯阳之力。
你若能在月圆前突破凝元境,或许能...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账房脸色骤变,拽着楚离躲到屏风后。
门砰地被撞开,阿七的声音带着哭腔:老...老账房!
三长老的暗卫往这边来了,说要搜...搜院子!
楚离透过屏风缝隙望去,见阿七鬓角沾着草屑,裤脚还挂着柴房的碎草。
他怀里的碎玉在晨雾里闪着冷光,与铜匣上的纹路严丝合缝——原来李二狗拼死塞给他的,是开启断脉玉简的钥匙。
老账房突然将楚离往窗外推:从后墙走!
去祠堂,拿到玉简就往北境跑!
楚离翻上墙头的瞬间,听见老账房的算盘珠子哗啦落地。
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厅里,老账房背对着门,将那叠记着楚家秘辛的账册一页页塞进炭盆。
火苗舔着纸页,玄霄魔教九转阴骨丹几个字在火光中扭曲,像极了楚玄霄当年碾碎父亲灵牌时的狞笑。
离哥!阿七在墙外接应,暗卫从东边绕过来了!
楚离跳下去,攥紧怀里的铜匣。
晨雾渐散,祠堂的飞檐在东边若隐若现。
他能听见北境方向的雁鸣,萧凛的信鸽该到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有个声音在他识海里轰鸣——那是天医圣典在推演,是断脉玉简在召唤,是十年前的血仇,终于要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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