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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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西斜时,雷子鸣的厢房里飘起浓烈的药气。

他趴在铺着锦缎的榻上,后颈三根银针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碎冰顺着脊椎往骨头里钻。

亲卫端来的参汤早凉透了,碗沿结着层褐色的药渍。

门帘被风掀起又落下,带起他额角的冷汗——那几个杂役把他架回来时,演武场的哄笑还在耳边炸响,“废脉扎针”这四个字,比后颈的银针更扎人。

“吵。”

沙哑的斥喝惊得亲卫一个激灵,碗底重重磕在案几上。

雷子鸣正要发作,门环轻响,裹着枣红披风的身影掀帘而入。

“墨娘子。”亲卫慌忙行礼。

来者是楚玄霄最器重的幕僚,腰间悬着七只翡翠毒囊,每只都绣着金线缠成的蛇。

她生得极美,眼尾却纹着半朵黑曼陀罗,笑起来时那花便跟着颤:“都退下。”

门扉闭合的刹那,雷子鸣突然打了个寒颤。

墨娘子的指尖还没碰到他后颈,他便觉有股阴寒顺着银针直钻心肺。

她戴着薄如蝉翼的手套,指甲盖涂着暗红蔻丹,轻轻按在他大椎穴上:“疼?”

“疼!”雷子鸣咬着牙,“那杂役用的邪术,普通封穴哪能困得住通窍境的元气——”

话音未落,墨娘子的指尖突然发力。

雷子鸣喉间溢出闷哼,却见她另一只手已拈着枚细如发丝的黑针,正顺着他后颈的银针缝隙缓缓刺入。

“噤声。”墨娘子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你经络里的寒气不对。”

雷子鸣的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根黑针在体内游走,像是有活物在啃噬血肉,直到——“叮”的一声轻响,一丝淡青色的寒气被挑出体外,悬浮在墨娘子掌心。

“这不是普通封穴术。”她盯着那缕寒气,黑曼陀罗在眼尾跳动,“是用针引毒,借你的武脉弱点做引子。”

雷子鸣猛地抬头,额角撞在床柱上:“您是说,那杂役懂毒?”

“他懂的,比毒更麻烦。”墨娘子将寒气收入玉瓶,“去把药渣拿来。”

亲卫捧着药碗进来时,她正把那缕寒气浸入褐色药汤。

药汁立刻翻涌如沸,腾起的白气里竟裹着几丝血线。

“雪蚕膏。”墨娘子冷笑,“鬼面宗的秘药,三年前被我们截过一批。”她捏碎玉瓶,碎屑落进药碗发出脆响,“能精准封穴的针术,能辨别秘药的眼力,楚家杂役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雷子鸣望着她染血的指尖,后颈的疼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他终于明白,为何楚玄霄让墨娘子亲自来诊治。

子时三刻,楚家主院的偏厅还亮着灯。

楚玄霄握着茶盏的手顿住,茶沫在水面晃出细碎的光。

他面前的檀木案上摆着那瓶带血的药汁,墨娘子的汇报像根细针,正戳着他最忌惮的旧事:“当年楚渊临死前,怀里掉出本残卷。老主家说那是废纸,可如今这小子的针术......”

“住口。”楚玄霄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楚渊被他一掌击碎丹田时,怀里确实滚出本破书,封皮上“天医”二字被血浸透。

当时他以为不过是旁支的医书,如今想来,怕是漏了什么。

“家主。”墨娘子压低声音,“鬼面宗的人这月来了三趟,说楚渊的儿子要是活着......”

“闭嘴!”楚玄霄突然掀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浇在案上,“那小杂种早该和楚渊一起埋了!”他盯着窗外的树影,呼吸渐渐平复,“你去准备九转迷魂散。明日丹道试炼,让他试试手。”

“迷魂散?”墨娘子挑眉,“那是鬼面宗的——”

“正是。”楚玄霄扯出抹阴笑,“若他识得这毒,说明确实得了楚渊的传承;若不识......”他指腹摩挲着案上的残卷印,“正好让他死在自己最擅长的丹道上。”

次日卯时,演武场飘着露水与药草混合的清苦。

楚离站在丹炉前,望着台上“丹道试炼”四个烫金大字,掌心微微发紧。

他凌晨被杂役头目叫醒时,说是“功勋杂役特批参与”,可楚家何时重用过杂役?

答案早在昨夜圣典的推演里——楚玄霄要试他的底。

“楚兄弟。”

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楚离转头,见白羽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苍梧宗的玉牌,正笑着递来半块桂花糕:“我昨日在演武场见你用针,那手法像《青囊经》里的死穴,但普通针术根本封不住通窍境......”

“不过是江湖偏方。”楚离接过糕点,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这小子总说自己是外门弟子,可苍梧宗外门哪有练剑练出剑茧的?

白羽却没察觉他的审视,自顾自道:“我今早去药库,见他们新领了批药材,其中有几味......”他突然噤声,目光扫过楚离腰间的帕子——那帕子上还沾着昨日银针的淡金锈迹。

“试炼开始!”

主考官的声音打断对话。

楚离望着台上十二座丹炉,每座前都摆着青瓷药匣。

他掀开最近的匣子,当归、茯苓、血竭的香气混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是迷魂散。

圣典的书页在识海翻涌,一行墨字浮现:“九转迷魂散,鬼面宗秘毒,微量可乱丹师神识,误判药材毒性。”楚离垂眸掩住眼底的冷光——楚玄霄果然按捺不住了。

他指尖划过药匣,看似随意地将血竭与朱砂调换位置。

丹火腾起时,他故意让药气散出几分,又在药炉边用炭笔写下一行小字。

“停!”

墨娘子不知何时站在丹炉后方,她盯着楚离的药炉,眼尾的黑曼陀罗骤紧。

楚离退后半步,正看见她目光扫过炉壁的字——“鬼面宗旧物,慎用”。

“时间到。”主考官宣布,“楚杂役,呈丹。”

楚离捧上的丹瓶刚打开,便有清冽的药香溢出。

主考官闻了闻,惊道:“这是解毒丹?可题目是炼聚气丹......”

“聚气丹需用血竭引气,”楚离声音平静,“但药材里混了迷魂散,若按方炼聚气丹,成丹必带毒。”他扫过墨娘子的方向,“晚辈擅自改方,还请见谅。”

演武场霎时寂静。

墨娘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炉壁那行字,只觉后背发寒——这小子不仅识破毒,还故意留下线索,是警告,还是示威?

她转身要走,却见白羽正盯着炉壁,目光在被她抹去大半的字迹上停留。

那少年的手指轻轻敲着腰间玉牌,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

日头升到头顶时,楚瑶站在看台最高处,望着楚离被围在人群中的背影。

她手里的翡翠镯子硌得腕骨生疼——前日比斗输了,今日丹道又压了所有外姓弟子一头。

“小姐。”贴身丫鬟捧着茶盏凑近,“墨娘子说,那杂役识破了迷魂散。”

楚瑶的指尖猛地收紧,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她望着楚离腰间晃动的帕子,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有个小乞丐躲在柴房,怀里抱着本破书,哭着喊“我要杀了你”。

“去查查他的帕子。”她盯着楚离的背影,声音甜得发腻,“就说......本小姐看上那针脚了。”

丫鬟福身退下时,楚瑶望着演武场飘起的药香,嘴角勾起抹与楚玄霄如出一辙的冷笑——这局棋,才刚下到第三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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