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猪笼城寨在经历了一日的喧嚣后,逐渐沉静下来。
温暖的灯火点缀着街巷。
与城外荒凉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寻常人家的笑语隐约可闻。
这片由苏宸一手打造的乐土,散发着安宁祥和的气息。
苏宸处理完城寨的日常事务。
这些琐事对他而言,已是驾轻就熟。
他正准备回房,享受片刻的宁静。
就在此时。
一阵琴声,如同山涧的幽咽。
又似旷野的悲风。
悠悠扬扬地,从悦来酒楼的方向飘了过来。
那琴声,并非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也不同于飞雪楼那般带着清雅的仙气。
它苍凉。
它悲怆。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饱经风霜的灵魂深处拉扯出来。
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带着无尽的孤独。
更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壮。
这琴声与城寨的温馨显得格格不入。
二胡。
是二胡的声音。
苏宸的脚步,蓦然一顿。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这琴声,与他白日里所描述的无名的心境,何其相似。
难道……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他没有丝毫犹豫。
身影一晃,便循着那如泣如诉的琴声,朝着悦来酒楼的方向缓步走去。
夜风拂过他的衣袍。
他的神情平静淡然。
但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却比夜空中的星辰更加明亮。
深夜的悦来酒楼,依旧灯火通明。
与往日的热闹不同。
此刻的酒楼大堂,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寂。
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
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投向了大堂角落的一个位置。
苏宸的视线,也落在了那里。
只见角落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衣衫上甚至还带着几处不易察觉的补丁。
与酒楼内其他衣着光鲜的客人形成对比。
满脸的胡茬乱蓬蓬的,如同秋日的枯草。
他的面容憔悴。
眼神低垂。
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颓唐气息。
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看起来十分破旧的二胡。
琴身暗淡无光。
琴弦似乎也有些松垮。
他旁若无人地拉动着弓弦。
指尖在琴弦上游走。
那悲凉入骨的旋律,便是从这把不起眼的二胡中流淌而出。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对周遭的一切都恍若未闻。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他手中的这把二胡。
他的面前,只摆放着一碗最普通的劣质清酒。
酒水浑浊。
甚至连一丝香气都闻不到。
酒楼里的其他客人,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更多的却是畏惧。
仿佛他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孤独,会传染一般。
让人不寒而栗。
苏宸缓步走近。
他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那个落魄的中年人。
从外表看。
这人与街边那些失意的流浪汉,并无太大区别。
甚至更加潦倒。
然而。
在苏宸那已臻化境的大宗师级别的感知中。
这个看似平凡的躯壳之下。
却蛰伏着一股如同深渊般恐怖的力量。
那股力量,内敛到了极致。
却又磅礴浩瀚。
仿佛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
一旦苏醒,便足以毁天灭地。
苏宸的心神,不由得微微一凛。
这股力量的精纯与强大,甚至隐隐在他之上。
这绝非寻常高手所能拥有。
再联想到白日里关于“武林神话”无名的议论。
以及这标志性的,充满了无尽悲苦与沧桑的二胡声。
还有这人身上那股“天煞孤星”般的孤寂气息。
苏宸的心中,瞬间便了然。
眼前这个落魄潦倒,借酒消愁的中年人。
赫然便是那位曾经威震天下,剑压武林,却又因命运捉弄而归隐多年的——
武林神话,无名。
他竟然真的来到了猪笼城寨。
来到了自己一手建立的这片净土。
苏宸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
有敬佩。
更有对这位英雄坎坷一生的深深叹息。
他没有出声。
也没有上前打扰。
对于这样一位曾经守护神州,却饱经沧桑,背负了太多沉重过往的英雄。
任何刻意的接近,任何世俗的寒暄,都是一种亵渎。
他只是默默地。
走到了无名对面的空位上。
轻轻坐下。
他没有去看无名。
也没有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同样的劣质清酒。
然后,便安静地聆听着那悲凉的二胡声。
琴声依旧。
如同一条悲伤的河流,在寂静的酒楼中缓缓流淌。
它诉说着无尽的孤独。
诉说着失去挚爱的痛苦。
诉说着对命运的无奈。
也诉说着那份深埋心底,不为人知的守护与慈悲。
苏宸静静地听着。
他仿佛从这琴声中,看到了无名那波澜壮阔,却又悲情万分的一生。
看到了他年少成名,意气风发。
看到了他与挚爱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看到了他因“天煞孤星”的命格,痛失所爱,万念俱灰。
看到了他一怒之下,血洗剑宗,快意恩仇。
更看到了他大彻大悟之后,为免再生杀孽,为免自己的存在给世间带来更多灾祸。
毅然放下手中的英雄剑,选择归隐,默默承受那无尽的孤独与自责。
这份心境,这份抉择。
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能为。
时间,在悲凉的琴声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一曲终了。
二胡声歇。
那如泣如诉的旋律,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无尽的余韵,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酒楼内的寂静,显得更加深沉。
无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二胡。
他那双一直低垂着的,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沧桑与疲惫的眸子。
第一次,缓缓抬起。
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苏宸。
那目光,起初带着一丝茫然。
似乎才从那悲伤的音乐世界中抽离出来。
当他的视线与苏宸那平静温和的目光相遇时。
他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惊异。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苏宸对他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那笑容,没有任何的刻意与做作。
只有纯粹的理解与尊重。
他端起面前那碗劣质的清酒。
遥遥地,向着无名一敬。
随即,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
他却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醇厚的美酒。
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没有丝毫的试探。
但两人之间,却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一种超越了语言的交流。
一种灵魂层面的共鸣。
无名看着苏宸。
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算是回应了苏宸的敬意。
当晚。
苏宸没有直接回房休息。
他连夜回到了猪笼城寨的中心区域。
夜色如墨。
他站在城寨的制高点,俯瞰着这片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土地。
与外界的黑暗相比,这里的灯火显得格外温暖。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
他打开了脑海中的系统界面。
没有丝毫犹豫。
他消耗了海量的建造点。
这些建造点,是他长时间积累下来的。
足以让猪笼城寨的防御体系再提升一个档次。
但他此刻,却毫不吝惜地,将它们全部投入到了一座全新的建筑之中。
一道金光闪过。
在猪籠城寨最高,也是最核心,視野最為開闊的位置。
一座嶄新的閣樓,拔地而起。
這座閣樓,通體由堅硬的青石與珍貴的楠木構建而成。
飛檐斗拱,雕梁畫棟。
整體風格莊嚴肅穆,大氣磅礴。
卻又不失精緻典雅。
在閣樓的正門之上,懸掛著一塊巨大的牌匾。
牌匾由千年沉木雕刻而成。
上面龍飛鳳舞地書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中華閣】!
这三个字,笔走龙蛇,气势恢宏。
仿佛蕴含着一种镇压天地的浩然正气。
也寄托了苏宸对这位隐世英雄的无上敬意。
第二日,清晨。
第一缕阳光刚刚洒落在中华阁的琉璃瓦上。
折射出万道霞光。
苏宸便亲自来到了悦来酒楼。
他找到了依旧坐在角落里,神情落寞的无名。
无名似乎一夜未眠。
眼中的血丝更加浓重。
但他身上的颓唐之气,却仿佛消散了少许。
苏宸走到他的面前,将一把古朴的黄铜钥匙,轻轻放在了桌上。
推到了无名的面前。
“前辈。”
苏宸的声音温和而真诚。
“晚辈在城寨之中,为前辈备下了一处清净的居所。”
“若前辈不嫌弃,这座中华阁,以后便是前辈在猪笼城寨的家了。”
他顿了顿,迎着无名那深邃的目光,继续说道。
“它不属于任何人。”
“只属于一位值得猪笼城寨所有人尊敬的,真正的英雄。”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没有丝毫的虚与委蛇。
无名低头,看着桌上那把泛着淡淡光泽的黄铜钥匙。
那钥匙,并不华丽。
却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他又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苏宸。
看着苏宸那双清澈坦荡,充满了理解与尊重的眼眸。
那眼神,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世人眼中见过了。
自从他归隐之后,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
有惋惜。
有不解。
有指责。
甚至有唾骂。
却唯独缺少了这份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纯粹的理解与尊重。
无名沉默了许久。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但苏宸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那座冰封已久的心湖,正在悄然消融。
最终。
他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把钥匙。
然后,对着苏宸。
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无声。
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他默然应允。
正式入驻猪笼城寨,中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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