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那就把我丢掉吧!”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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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的一些日子里,明来反复琢磨着师父的话,虽然眼皮还在跳,但他始终觉得师父说的话在理,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心头,“滋滋”地冒出烟来。

每个人的心里都曾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因为他心里的火曾经烧得如火如荼,如今冒起的烟也格外大,可以说是滚滚浓烟。路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失火了。

明来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忙碌,从上学到工作都是一样的。

上学的时候,他总是准备考试、写作业、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茫茫然不知所向。风味尖端科技学校很卷,每天的学习任务也很重,他干什么都不出彩,但竟然连恋爱都没时间谈,可见多么失败。

毕业后,进入了老余的创业公司,每天就是开会、讨论、撰写文档、编写代码、测试、上线,任务没完没了、像永无止境一样。

他不懂拒绝,常常不情不愿地接下许多不着四六的任务,下属又怨他直,跟他干活儿只有干的份。

他又不懂迂回,时不时也当面怼几句老余,结果领导也得罪了,活儿还要照常干。“就是一块又黑又硬的石头!”大家背地里评说他。

更惨的是,现在再回过头来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得到一样。

庄子说得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而后面还有一句: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就是说,用有限的时间去做无限的事,挂了!

但他就是这样不由自主地停不下来,总自带一种“活都是你的”的招活儿的体质。一群人坐下来讨论,大家都口若悬河、句句珠玑、灵光乍现,末了,活儿谁来干时,都是指向明总的。他像一个陀螺一样,被工作和生活抽得根本停不下来。

他就是像一头老骆驼,这样荷着负重,全力以赴地干着,即使一无所获他也全力以赴,不由自主的,感觉任何交给自己的事情一定要做好。

虽然没有人期待他能做出什么,但他总是庸人自扰,以为自己干着最重要的事,肩上扛着别人千百斤的期待。

其实没有人有什么要求,大家都是逢场作戏、糊口饭吃而已。

这会儿,他真的感觉到累了。

可是他想要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到大城市去发展?

其实他自己就是被大城市淘汰下来的小镇做题家。还记得当年,在深圳找工作时,房都租不上,一个单间只能放一张床那种,也要3000块,他只得暂时寄住在兄弟的学校宿舍里。几番波折后,他就被市场退回风味了。

那天晚上,他和兄弟站在学校宿舍大楼的天台,御风伫立、眺望远方。夜晚的深圳,共和国的骄子,多么繁华啊,远处的腾讯企鹅大楼正灯火璀璨,那里又是多少码农的梦想!

他暗暗立志,毕业五年内一定要回到深圳,而且是要体体面面地回来,站着把钱挣了。谁曾想,岁月何言体面?毕业快十年了,自己似乎与风味和解了,与风味融为一体了,现在还谈去深圳?自己都觉得有些哑然失笑。

他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再过一阵子,估计顶都秃了。

还是在风味扎根,踏踏实实干吧!说不定,小城里也有富甲一方的一天?

当然是不错的。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也很好。

美人相伴谁不想要?

自由自在好像也挺得意。

总之,求神拜佛想到的那些事,明来当然都想,谁都想。

可现实就是现实。一个小城市里的生存的井底之蛙,能看到多少天呢?

但转念一下,谁能以俯瞰的姿态去批评那只井底的青蛙呢?没有人甘当井底之蛙,只是这个坑太深了,想跳也跳不出来。

我们也想开着限量版兰博基尼在风味市炸街,然后兜到海滨庄园吹海风,最好能碰到明雪站在小别墅的阳台上,不小心看见我们,我们一脚油门呼啸而过。

庸俗!绝对的庸俗!

梦终归得醒,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谁坐在小大众或者小电驴上。

这样想,明来觉得通透一些了,这段时间上班也勤快了许多。

老余看在眼里、喜在嘴上,笑得那张大嘴更大了。得此“猛将”,何愁上市大业不成?

但慢慢地,明来和老余的理念也出现了冲突。老余要求他们在“学多多”APP中加入“三百六十五个核桃”和“从小喝到大”的牛奶广告来获得更多的盈利,好让报表好看一些。

毕竟,什么东西光有口碑是不够的。

好评听得多了,你不收点费用、制造点用户痛点,给人制造点麻烦,人家总以为你图谋不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但明来总把他的APP当孩子一样看,清澈得很。可是,你总想他单纯可爱,能单纯可爱一辈子吗?哪天有了媳妇孩子,他就不是你孩子了。

所以,老余痛批他,“有道德洁癖。”

“爱洁癖就洁癖,你就是放屁!”明来倒是一点儿都不怂,直接顶了回去。多少是年轻了,身上改不了码农的那臭脾气。

“师父问我有什么想丢掉的,我看最想就是把那堆‘从小喝到大’的广告计划丢到老余脸上!喝、喝、喝,教育是喝出来的吗?”明来愤愤不平地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天晚上,明来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拉了个凳子到菩萨跟前,硬是要拉菩萨跟他喝两杯。

所以说,人就是贱骨头,好了伤疤忘了疼。女伏羲的事都没了结呢,这么快忘了吗?

但想想也能理解,人需要理解、也需要有人听你说说话。

几杯下肚,明来开腔了。

“菩萨您看。”他说,“我一个孤家寡人,还要失去什么?我看这老头也是故弄玄虚,您说是不是?”

“是。”明来好像听到回答。

“还是您明事理!”明来恨不得扶着菩萨的肩膀,叫喊一声“兄弟,在心中!”

“那咋办呢?菩萨,指条明路给兄弟走呗。”明来开始酒后胡言乱语,胆子也肥了许多,与菩萨称兄道弟。

“菩萨,您有所不知,事不在小、扰人则烦。眼皮跳虽然不起眼,但天天跳、时时跳,真让人抓狂。”明来无奈地说。

这会儿,趁着酒劲,他的眼皮更是撒欢着跳,像涉世未深的人爱上蹦迪似的,解放了天性。

“明来。”明来仿佛听到呼唤。

“那就把我丢掉吧!”声音说。

“菩萨,您开玩笑。我得供着您,供您一辈子。”明来说。再给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呀。

“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说一辈子。”菩萨开起玩笑来。

明来抬眼看他,也不曾见他嘴动,只是声音缭绕着。有了先前和女伏羲对话的经验,菩萨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明来看来也没觉得什么有稀奇似的了。

“照我说的做,看着我,默念三遍,失去、失去、失去。”菩萨要求。

明来照做。

他看着菩萨的脸,多美的一张脸,面相圆润,大耳下垂,双目微启平视,给人无限温暖。

忽然,菩萨佛顶升起紫烟,比他心头冒出的浓烟轻一些淡一些,袅袅娜娜、直上屋顶。

然后,菩萨通体变得越来越透明,若有若无之间。

最后“咻”一声——消失不见了!

“啊!菩萨!”明来惊叫一声,惨坐到地上。

“此为丧亡神通,乃你小子前十世修福所得。”声音继续解释道,“在过去世,你为XZ牧童。彼时乔达摩佛住世,你发起供佛之心,想要亲近佛。正好一天乔达摩佛走来,你手持五茎莲花前来供养,路上有正好有一片泥污,你俯身在地,用头发掩住泥污请佛走过。你是为至诚发心求成就无上菩提而作此布施,乔达摩佛以佛智慧观察到了,就举足踏着头发而过。你的前世所为,是不可思议之功德,故今生成就丧亡神通。”

关于前世,明来感到震惊,也感到自豪,他竟然终于不是那外国的葛朗台“守财奴”了。

“那我应当如何使用神通?”明来大声求教。

“如法而行。”声音说。

“我可以用它来做什么呢?可以用来赚钱吗?我这世日子很苦哇,佛祖他知道吗?菩萨!”明来问,他感到时间紧迫急忙挑重点来问。

“愚人为财欲害,自害如他人。杂草损害田地,念欲危害世人,布施与离贪者得大果报。”声音回答。这句说的是古文,明来一时没听懂。

眼看着方才生出的紫烟一点点散去,明来大声叫喊,“菩萨留步!”

他心中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我本虚空,不在此、亦不在彼,去也。”声音与紫烟一道飘远。

“我要去哪里找您?菩萨!”明来跑着追着烟问。

“诸佛菩萨会以各种不同形式显现,为的是成就众生的善,引导众生走向证悟的道路。”声音仍顽强地说法。

“谨记,于无可救药之地,疗人寂寞,是菩萨行。”房间里留下惊雷般的一句,余音绕梁、久久未能散去。

明来失去了他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