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地转身,去墙根下拿起那锈迹斑斑的锄头和铁锹,脚步沉重地走向那片靠近水沟的荒地。
锄头落下,砸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土太硬了,像是被太阳晒了几十年,又被雨水冲刷得板结在一起,跟石头没两样。
王建业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一下下地砸着。
李娟也没好到哪里去,没几下就累得香汗淋漓,手臂发酸。
她偷偷瞥了一眼站在屋檐下,如同监工一般的婆婆,心里委屈又憋闷,却只敢小声地喘着粗气。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这老太太,也真不是以前那个老太太了。
与此同时,王家院墙外,一道鬼祟的身影正悄悄探头探脑。
是赵寡妇。她在家越想越不是滋味,凭什么王老太那个老虔婆能占了上风?
她悄摸过来,想看看王家又在闹什么幺蛾子。结果就看到王建业两口子,跟苦役似的,在那片谁都瞧不上的破地角挥汗如雨。
赵寡妇嘴角撇了撇,满眼鄙夷。翻那块破地?连草都长不好的地方,能种出个金疙瘩来?
这王老太,八成是真疯了。不过,她到底想干什么?
赵寡妇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屋檐下的王志玲,看似平静地看着儿子儿媳干活,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
关于那片土地,关于未来的信息,如同电影片段般闪回。
那是一种特殊的药材,前期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类似杂草。但它对土壤要求不高,尤其喜欢靠近水源的沙质壤土。最关键的是,再过一两年,随着某个政策的松动和市场需求的爆发,它的收购价格会一路飙升,变得极其抢手。
只是,种子难寻。这个年代,信息闭塞,好东西都藏在犄角旮旯里。
记忆的碎片再次拼接,一个模糊的人影浮现出来。
几十里外的邻村,住着一个成分不好的“老知识分子”,姓啥来着?好像是姓古?
原主年轻时似乎受过他一点小恩惠,只记得他沉默寡言,但懂不少花花草草,还会摆弄些草药。
或许,他那里能找到种子。王志玲心里有了计较,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这几天,村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
源头,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寡妇。
“哎,听说了吗?王家老太太好像中邪了!”
“可不是嘛,性子变得吓人,把亲闺女都打跑了!”
“还逼着儿子儿媳去翻那块破地,说要种什么发财的东西,我看是想钱想疯了!”
“邪门歪道的,别沾上晦气!”
谣言像长了翅膀,在屯子里飞快传播,添油加醋,越来越离谱。不少人看王家的眼神都带上了异样。
李娟在外面听了一耳朵的风言风语,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白天累死累活地翻地,晚上还要听这些戳心窝子的话。
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推了推旁边的王建业。
“建业,你说娘到底想干啥啊?”
“那地硬得跟铁板似的,翻出来能种啥?”
“外面人都说娘……说娘不好听的话,这样下去,咱们家还怎么在屯子里做人?”
“要不,你去跟娘说说,让她别折腾了……”李娟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不安。
王建业叹了口气,他何尝不觉得憋屈。可一想到母亲那冰冷的眼神和挥舞的笤帚疙瘩,他就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娘自有娘的道理,咱们听着就是了。”他含糊地应付道。
他们的嘀咕声虽小,却没逃过王志玲的耳朵。她住在外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土墙,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王志玲故意在李娟去灶房烧火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李娟听见。
“唉,有些人啊,就是嘴碎,见不得别人好。”
“自己年轻时候那点破事,以为别人都忘了?”
“当年跟那个下乡的张干事眉来眼去的,半夜钻小树林,真当没人看见?”
这话半真半假,是原主记忆里一些模糊的片段,被王志玲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正在灶膛前拉风箱的李娟,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张干事?赵寡妇?她脑子里瞬间对上了号,眼睛都亮了。
原来赵寡妇还有这么一段!怪不得她看谁都不顺眼,原来是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
李娟心里那点对婆婆的不满,瞬间被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和对赵寡妇的厌恶取代了。
等她出去倒洗锅水的时候,碰到几个聚在一起唠嗑的婆娘,没忍住,就把这“惊天秘闻”添油加醋地抖落了出去。
“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啊,那赵寡妇年轻的时候可不检点……”效果立竿见影。屯子里的风向,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了。
人们议论的焦点,迅速从“王老太中邪”转移到了“赵寡妇的风流韵事”上。
各种版本的猜测和描述满天飞,说得有鼻子有眼。
赵寡妇这下彻底焦头烂额了。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那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比刀子还伤人。
她气得在家摔盆砸碗,却又百口莫辩,只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哪里还有精力去找王志玲的麻烦。
王建业看着赵寡妇的狼狈样,再想想自己媳妇那兴奋传播八卦的劲头,心里一阵发寒。
他这才明白,自己媳妇这是被娘当枪使了。
这个娘,心思太深,手段太狠了。他彻底熄了劝说的心思,干活的时候更加卖力了,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了母亲不快。
内忧外患暂时被压制下去,王志玲觉得,是时候去邻村寻找那位古姓的“老知识分子”了。
种子,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她回到屋里,从炕头一个隐蔽的破洞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小包。
里面是原主攒下的全部家当,一些零散的毛票和几张皱巴巴的粮票、布票。她仔细数了数,从中取出一小部分钱和一张糖票。
去求人办事,总不能空着手。这个年代,红糖是稀罕物,或许再想办法弄点酒,才够分量。
她把钱票重新包好,藏回原处,心里盘算着明天一早出发的路线。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天亮。
夜渐渐深了。王志玲躺在炕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就在她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院子外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
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走动。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那片刚刚被翻出来的自留地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