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悦来客栈的幌子在晨风中摇晃,褪色的酒旗拍打着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心头。昨夜在城东民房,她守着窗边的破洞,看着月光在翠儿蜷缩的身影上投下斑驳暗影,数到第五声梆子响时,终于看见墙角老鼠拖走了半块发霉的饼——那是她们仅存的食物。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擦着油腻的桌子迎上来,目光像两把锥子在她和翠儿身上来回扫。顾晚笙余光瞥见柜台后掌柜的正在拨弄算盘,那算盘珠子碰撞的声响,竟与侯府账房先生算账时如出一辙,尖锐得刺痛她的耳膜。她刻意让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指尖微微颤抖,这是沈明渊教她的“示弱之术”。果然,店小二的眼神瞬间变得客气,领着她们往楼上走去,木楼梯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刚走到二楼转角,一阵喧哗声从楼下传来,像突然炸开的惊雷。顾晚笙心头一紧,贴着栏杆望去,只见十几个佩刀汉子闯了进来,玄色劲装上绣着的孔雀纹刺得她眼眶发疼。为首之人腰间挂着的玉佩在晨光中晃出冷芒,那是镇国公府亲卫独有的标志,与昨夜追杀她们的黑衣人如出一辙。
“把人都给我搜仔细了!”为首的汉子一脚踢翻长凳,木屑飞溅到邻桌老汉的酒碗里。“上头说了,见到可疑的人,立刻拿下!”顾晚笙拽着翠儿退到阴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墙皮剥落的立柱。此时距离午时还有两刻,沈明渊还未出现,而楼下的搜查已经开始,铁器碰撞声和店家的赔笑混在一起,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小姐,怎么办?”翠儿的指甲掐进她掌心,几乎要掐出血痕。顾晚笙咬着下唇,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是狭窄的巷子,晾衣绳上挂着的粗布衣裳随风摆动,若从那里跳下去,或许能逃过一劫,但沈明渊若来了找不到她们......她突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逃生图,那些用朱砂圈出的客栈标记:“大凡城中客栈,灶台下必有暗道,柴房后定留生路。”
“去柴房。”顾晚笙压低声音,裙摆扫过墙角的蛛网。两人贴着墙壁往楼梯下方挪动,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瓷碗碎裂的声响惊动了楼下的家丁,清脆的破裂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顾晚笙心中暗叫不好,拉起翠儿就往厨房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在那儿!别让她们跑了!”
厨房热气蒸腾,炉灶里的火苗舔舐着铁锅。顾晚笙掀翻灶台边的木桶,滚烫的泔水泼向追来的家丁,腐臭的汁水溅在对方脸上,换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趁着混乱,她和翠儿冲进柴房。柴房里堆满了木柴,霉味混着松脂气息让人窒息。顾晚笙发疯般地在墙上摸索,指甲被木刺划破也浑然不觉,终于在一堆蛛网覆盖的木板后,摸到了凸起的机关——那是个雕刻着莲花的暗钮,与江府后山的图案如出一辙。
“轰隆”一声,暗门打开,霉味扑面而来。顾晚笙正要拉着翠儿进去,突然瞥见柴房门口闪过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角——是沈明渊!他的脸色比昨夜更差,额角还渗着血,发梢结着暗红的血痂,却强撑着朝她们挥手,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令人心疼的倔强。
“这边!”沈明渊的声音被追兵的喧嚣淹没。顾晚笙心中一喜,正要喊他,却见他突然被人从身后揪住衣领。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持匕首抵住他咽喉,刀刃在晨光中泛着幽蓝:“顾小姐,好久不见。”那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淬了毒的蛇信。顾晚笙僵在原地,这个声音她永远不会忘记——在侯府被抄家那晚,就是这个声音指挥着黑衣人追杀她们,字字句句都刻进了她的骨头里。
黑衣人缓缓摘下蒙布,露出一张清瘦的脸,竟是江府的管家江福!他嘴角勾起阴鸷的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算计:“没想到吧?从你们进云州的密道开始,就已经落入我们的圈套。沈公子的旧部?早被我们清理干净了。”他手中匕首轻轻划过沈明渊的脸颊,锋利的刀刃割开一道血痕,“倒是这小子,够硬气,受了这么多刑,都不肯说出地图的下落。”
翠儿突然尖叫一声:“你们放开沈公子!”她抄起一根木棍就要冲上去,却被两个家丁死死按住。顾晚笙看着沈明渊苍白却倔强的眼神,他眼中的血丝像燃烧的火焰。她知道,此刻必须冷静。指尖触到衣襟里的地图,粗糙的纸边割得掌心生疼,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响:“若遇绝境,毁图保人。”
“地图在我这儿。”顾晚笙缓缓从衣襟里掏出地图,在江福贪婪的目光中,她突然将地图抛向空中,同时抓起柴堆旁的干草,用火折子点燃。火苗瞬间窜起,将地图吞噬,朱砂绘制的城防图在火中蜷曲成灰。江福大怒:“你找死!”他挥刀砍向顾晚笙,刀锋带起的劲风掀翻她的兜帽,却被沈明渊猛地撞开。
“走!”沈明渊咳着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一把将顾晚笙推进暗门,顾晚笙的额头撞上石壁,眼前炸开一片金星。翠儿也挣脱家丁,跟着跳了进去。暗门在身后重重关上,追兵的叫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沈明渊粗重的喘息声。顾晚笙扶着沈明渊,发现他的腹部已经被匕首刺中,鲜血浸透了衣衫,在白衣上晕开大片刺目的红。
“为什么要救我......”顾晚笙声音发颤,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沈明渊勉强一笑,血沫顺着嘴角流下:“别管我......那里有个地窖,藏着我父亲留下的......”话未说完,他便昏死过去,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往下坠。
翠儿泣不成声:“小姐,沈公子他......”顾晚笙咬着牙,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蹲下身子,用尽全身力气背起沈明渊,他的重量压得她膝盖发颤:“走,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找到生路。”暗道里漆黑一片,只有她们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潮湿的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滴在脖颈,像谁的眼泪。
而此时的悦来客栈,已经被大火吞噬,浓烟滚滚中,江福望着燃烧的地图,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捡起地上半块烧焦的图纸,上面残留的“江府”二字还在冒着青烟:“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话音未落,他腰间的信鸽突然扑棱棱飞起,带着密信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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