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钻心的痛,谢亦下意识看向痛源,手心干涸有些发黑的血迹,伤口处已经结痂,难怪会痛。
等等,我怎么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难不成?
带着惊惧的神色,谢亦看向下方,有些发黄发硬起褶的裤子,膝盖处有些磨损,透过破洞依稀能看见一处还算完整的皮肤,所幸并没有空荡荡的裤腿。
无视手上传来的刺痛,谢亦再次尝试起身,不过还是有些吃力,一个翻身,他才发现他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劲。
“嘭”。身体撞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就这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膝盖上渗出一抹殷红,因为是坐在地上的,上面是炙热的暖流下面是微凉。
因着这么一摔,刚好换了个角度,淡黄色木质拼花地面,每块方形的拼花中央,都有四处镂空,镶嵌着一些不知名的石头。
谢亦身后不远处一个石桌,看着挺精致的,至少朝床的这一侧是这样的。
石桌上面是一只大笨钟,一股古老的气息,应该有些年岁了,谢亦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电视剧中古堡里的钟,准点报时的时候总会跳出一个拿铜锣的小人或是猫头鹰........
靠近门的那侧的墙角,一个由石堆砌起的壁炉,里面还有几根烧得黢黑的木头。
房间里并没有梳妆台或是铜镜,值得一提的是,谢亦在窗台上看到一个金属托盘。
镊子,手术刀,止血钳........看来房间的主人还是位医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原身了。
突然谢亦觉得胀痛感再度侵袭,头痛欲裂,眉头紧蹙,如果这会他的旁边有人的话肯定会被他吓一跳。
不仅腿上,手上有干涸的伤口,将视线移到他的后脑,赫然有个拇指大小的伤口,尽管此刻已经结痂,但光看那伤口也能看出显然是足以致命的。
人在极度紧张的过程中,总会有下意识的行为一些动作。
就比如此刻的谢亦,他不经意间触碰了后脑,因为他觉得后脑有阵阵灼热,他怎么也想不到后脑有一个这么大面积的伤口。
所以他是‘死了’还是活着,还是半死不活,但能肯定的是他能控制身体触碰到实物。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渐近,步子有些轻快,光听声音能判断出它的主人肯定不是个胖子。
“约瑟夫!”人未见,声先至,一道尖细的女声透过有些潮湿的杉木门缝隙间,传入房内。
约瑟夫?约瑟夫是谁,是他的名字,是在叫他吗,谢亦突然觉得脑中一阵刺痛,记忆如潮水般涌入,零散的片段,此刻逐渐清晰,串联成一条线,就像倒带的影像。
他叫约瑟夫勃艮第王国西福克利市人。
是格勒诺布尔大学的医学生,他有个妹妹叫艾莉雅,他们的母亲是艾瑞卡。
通过只一瞬间放完的影像,他瞧见了约瑟夫第一次上学,第一次解剖,拆了艾瑞卡的音乐盒,偷藏饼干带给换牙的艾莉雅吃,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完整的看清。
却独缺了前几天的记忆,就好像那段记忆被扣掉了,或许本就不该存在似的,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后遗症,又或者是因为他的到来,总之摆在面前的情况就是,可能把他弄出这种致命伤的人或事他全然不知。
“艾莉雅........”,约瑟夫,哦不........现在他是约瑟夫,一定是他的妹妹。
“约瑟夫吗?”,这倒是符合她的性格。
“我希望你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约瑟夫。”
显然艾莉雅是听到了刚才约瑟夫弄出的动静,循声而来的,动静确实不小,不过更多的原因是,兄妹俩的房间仅一墙之隔。
少女身着棕褐色呢子,面容消瘦,脸色透着一股淡黄,就这一点上有些不像西方白人,但胜在皮肤细腻,和约瑟夫不同的是,她继承了母亲那双灵动的琥珀眼,难掩少女青春的气息。
对上约瑟夫的神秘的蓝眸,灵动的琥珀眼不停眨巴,见约瑟夫不理自己,扑腾间眼中泛起氤氲的水雾,无辜的眼神,很是犯规。
“艾莉雅你知道的,这对我是没用的。”约瑟夫失笑,这就是他的妹妹,对他这个亲哥哥总有新的招数。
艾莉雅消瘦的脸上能看出几分疲倦,大概是过度劳累造成的。
“哼,约瑟夫你现在如果不好好躺着的话,会有你好受的,我一定会那么做的,我发誓。”艾莉雅扬了扬她那不及小笼包大的拳头‘威胁道’。
约瑟夫不记得有多久了,多久没有被人关心了,来自妹妹的关心,不过他现在就是约瑟夫,那么艾莉雅也是他的妹妹,想到这心头一暖。
“嗯.......我知道,艾莉雅你先出去吧,这身衣服有些脏了,我换一套。”
艾莉雅看向约瑟夫,膝盖处明显的破损,上身的衣物也染上了土的颜色,用脏破形容毫不为过。
不好的回忆瞬间占据了艾莉雅的脑海,她清楚的记得她的哥哥当时是被布莱恩和雷奥妮扛回来的。
该死的纨绔子弟,艾莉雅内心无声低语,一颗种子已然埋下。
与哥哥约瑟夫不同的是,比起医学,艾莉雅更喜欢研究哲学,当然这也是造就她严谨、一丝不苟气质的主要原因,就连在面对约瑟夫时也会如此。
弗莱堡大学是她的追求,不过他们家庭除了这一处父亲留下的宅子之外,只剩十几马克了,不算学费,西福克利市一个普通家庭每周开支,大概需要五马克。
勃艮第王国的货币体系大概是这样的。
最上面的一层是路易,金币,一路易大约等于二十马克,而排在中间的则是马克,当然马克只流通在神圣罗马的东部,勃艮第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用马克的国家,位于底部的是苏,一马克等于二十苏。
马克在流通的纸币面额中,有五、十、二十.......最大面额是一千,铸币面额有一、二、五、十。
约瑟夫之所以能进入格勒诺布尔大学,完全是靠着他们母亲,把佩戴多年的首饰贱卖得来的十几马克支持的。
不过就算有这些钱,也不足以支持兄妹二人一同上学,母亲很为难,艾莉雅也很懂事,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让给了约瑟夫,不让母亲和哥哥为难。
她平日里会跟着隔壁年纪稍大的妇女,做一些简单的纺织活计,一到周末就会泡在市里最大的图书馆里,借阅那些哲学书籍。
小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艾莉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墨绿色纸币。
那是五马克,小姑娘也不知是攒了多久,“这个你收好,反正我也用不到。”艾莉雅扯过约瑟夫的手将五马克放在了他的手心。
“当然了,这不是送你的,是借你的,等你毕业工作了要还给我的!”像是怕约瑟夫误会她在关心自己的哥哥似的。
艾莉雅抬头深深看了约瑟夫一眼,小腿微颤,约瑟夫摇头失笑,约瑟夫的记忆里,他的妹妹每每心虚时,都会紧张到小腿微颤。
“好。”受约瑟夫的影响,约瑟夫对这个妹妹倍感亲切。
得到约瑟夫的回应,艾莉雅这才放心,缓步走出房门。
后脚刚要出去,脚步却停了下来,看样子艾莉雅应该是想起什么事情没有交代了。
“对了,约瑟夫,家里的面包没有多少了,你回来时记得带一些,记得要买东街的,西街的比东街的贵五苏,再买些猪肉,记得买之前瞧一眼舌头下面有没有白色溃疡........记住没有!”艾莉雅喋喋不休地说着,就像个小管家婆一样。
“好的,好的。”约瑟夫欲哭无泪,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下足了功夫。
还真应了那句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艾莉雅在这方面做得比他好多了。
确认艾莉雅走远了,约瑟夫吐了口浊气,小心地将那五马克捋平,再慢慢地放进衣领的口袋中,他打算用这五马克,给艾莉雅买条她喜欢的衣服。
在约瑟夫的记忆里,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们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没有受到波及,但相对的基本也没什么财产。
每回他和艾莉雅路过裁缝铺时,看到那件白色中带着米色精致的蓬裙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是六马克的价格,总会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大多时候艾莉雅都只会穿着一件棕褐色夹克衫,一双黑色靴子,为数不多的两条裙子,也是母亲年轻时穿过的,她也只会在重要场合时穿那两条裙子,平时都会收在衣柜里,就算落满灰尘了也不舍得多穿。
六马克虽然有些肉痛,但他觉得值得,大不了他就多做一份工,凭他格勒诺布尔大学的医学生的身份,不论到哪家医院应该都是香饽饽。
原身作为医学生,在几千名学生中的水准算是顶尖,因此他的导师将为数不多的机会给他了........一封给诺德医院(西福克利市最好的医院)的引荐信。
作为勃艮第王国最早的医院之一,诺德医院的医疗水平和待遇自然也是最好的,大部分医学生的理想。
当然导师作为学校的权威,医院自然是不敢不给他的面子,直接安排了今天的面试。
“今天面试?”约瑟夫一声惊呼。
如果面试的时间是今天的话,那他现在这么一身打扮,别说面试了,估计还没进门就被人赶到几十米外了。
约瑟夫缓步走到衣柜前,抽掉那根固定的木棍,“吱呀”声中暗黄色的柜门开了,露出零零散散的一堆衣物。
原来不止约瑟夫这样,就连异界的男生也和他一样,喜欢把除了外套之外的衣服裤子都丢在一起。
在杂乱堆放的衣物里,找一套正装真是一件难事,约瑟夫喜欢搭配暗色调衣服,一件咖啡色上衣,一件黑色的长裤,当然裤子是略紧的,如果穿的宽松不太好,别人会认为你穿得如此休闲是来度假的。
鞋子配一双和艾莉雅差不多的靴子,为什么差不多呢,因为这是他们的母亲手工的靴子,兄妹二人一人两双,他们的外公是鞋匠,母亲自然也习得了这方面的手艺。
家里统共不过两面镜子,一面在母亲的房间,一面在东厮。
镜中之人,上身一件黑色夹克,不过因为不久前的事情,这件夹克上多处磨损,配套的长裤更是不用说,破损更甚。
约瑟夫试着将裤子脱下,这时他猛然发现,膝盖处的一部分血肉已经和裤腿粘在一起了,直接撕扯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他不想要那块皮肉的话,只能沿着粘连处剪一圈,再把破损厉害的裤子换成新的长裤。
脱、剪、穿,一气呵成,呼了口气,再配上一顶戏团里魔术师专用的礼帽,不过他的这顶有些别致,右边顶上有根黑色的羽毛,是艾莉雅的杰作,她的原话是“要与众不同些。”
约瑟夫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五马克,将手覆在上面,静静摩挲,清楚感受到上面的纹路,又凑近闻了闻,一股参杂着干了的汗水、油污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气味的混合,通俗来讲就是铜臭味。
诺德医院的一位普通医生大概是十五马克十五苏的月薪,当然如果是在宗教改革之前,那薪资一定会更高,相比专属于教会,待遇自然是差了不少。
但和普通农场主比起来就好多了,要知道勃艮第王国的农民一年也不过四十马克。
这么一想约瑟夫会选择医学生,原因不言而喻了吧,二者的差距,相当于国企高管和私企普通职员........
镜中的少年面庞稚气未脱,看着有些消瘦,些许的泛黄和艾莉雅如出一辙,可即便如此,还是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自信。
可能是想到即将到来的面试,受约瑟夫的影响,手不自觉地握拳,额上几滴汗珠,约瑟夫失笑,“不过一场面试.......”想不到约瑟夫会这么如此重视,连带着影响了他。
轻轻拧开水龙头,水龙头哗哗出水,不过开始的水是带着一股铁锈味,放了一会,变成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泥土的自然味道。
约瑟夫接了一捧水,往脸上抹了一把,简单地用麻布擦拭后,将手套和麻布放在了
东厮的架子上,顺便将钥匙从隔层的垫子下取了出来。
他正欲出门,突然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想到了他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切会不会都太巧了。
相较于消亡的拜占庭,勃艮第并不会因为软弱而放弃一片领土,即便在某些人口中,他们被称为落后野蛮的人。
军队武力是勃艮第的历来的传统,与此同时,严谨的律令也是维护勃艮第社会秩序的最好保障,不会有人愚蠢到,挑战军队、教会的权威,况且是在大街上。
按艾莉雅的说法,他是在大街上,被人用马车撞飞,但他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即便对方是贵族,也不会轻易如此,况且这只是单方面的说辞,雷奥妮他们也不曾亲眼见到。
再有就是这一行为是对勃肯第法律的违背,更是对教会权威以及皇权的挑衅,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明白其中的利弊,当然不排除那个贵族是个二愣子。
不过很显然,后者的可能微乎其微,大概率那个贵族只是一枚棋子,在他的背后有一双手在波澜助推,约瑟夫隐隐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