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纵歌轻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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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头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连忙偷偷拉扯秦路的衣服,心想,俺的娘嘞,什长的憨劲怎么又上来了,让公主殿下亲自倒酒,他的胆子怎么这么肥?亏他也想得出来,真是被他害死了。

不仅是他,包间内的人无不骇然变色。

“狂徒!”刘菁差点把银牙咬碎,叱声道,“竟敢对公主无礼。”

她胸口起伏,原本就很丰满的胸部呼之欲出,恨不得拔剑将此人当场剁成肉酱。

秦路斜睨着她,醉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你的脸不疼了?”

刘菁气势一滞,顿感脸庞火辣辣地,这句话比刚才被扇的那一巴掌还打脸。

“刘菁,退下。”玉灵公主清冷的言语在刘菁耳畔响起,喝退了属下后,她贝齿轻轻咬着嘴唇,脸色微微泛起一抹羞赧的红晕,但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柔声道,“你们都是我大越国的勇士,我想,如果你们有一天面见父王,父王也会愿意为你们斟酒。既然连父王都会做的事,本公主做一做,也不算辱没了身份。刘菁去楼下拿酒,拿最好的酒,今日本公主要亲自斟酒,犒劳我大越有功之臣。”

刘菁领命,带着三名身穿劲装的女侍卫去了,等她再回到楼上时,每人怀里都抱着一坛陈年佳酿。

身材微微发福的流云居掌柜万福来亲自带着店小二跟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拱手道:“拜见玉灵公主殿下,拜见镇北将军,本店小二今日眼拙,错把英雄当做逃兵,误导了二位,实属不该,当罚当罚!万某特意带了本店最上品的佳酿郁金香向诸位谢罪,此酒乃是用窖藏了三十年的高粱酒酿制,酒味醇香浓厚,每年本店只对外销售一瓶,不如就让万某为诸位斟酒如何?”

“不必了,”玉灵公主抢过万福来手中的酒瓶,莲步轻移,来到秦路面,正要斟酒,却见桌面上杯盘狼藉,遂微微皱眉道,“既是上品佳酿,怎能没有玉碗?古诗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来人,去把本公主专用的那一套玉碗取来。”

众多女侍卫立刻忙碌起来,有人收拾桌上的碗碟,有人去隔壁包间取玉灵公主的专用餐具,掌柜万福来紧张的连连擦汗,吩咐大厨尽快再上几样精致美食。

大头他们几个早就看得傻眼,心说公主果然不凡,哪怕只是倒酒,也绝不将就,一切都要按照王室的标准操办。

秦路不由得高看了玉灵公主一眼。

他看得出,这玉灵公主一开始是排斥自己亲自斟酒的,但当她搬出越王来说服自己后,就开始严格要求自己,务必将一切做得尽善尽美。

这是一个有着八窍玲珑心的女人。

片刻后,这个包间内焕然一新,餐桌上所有的菜肴全部换了新的,腾腾地冒着热气,一个个玉碗摆放在秦路、大头、聂阿等人面前。

玉灵亲自为众人斟酒,先从大头开始,绕一大圈了,最后才回到秦路这里。

玉灵公主每斟一碗酒,都要仔细询问对方的姓名、年龄、参军时间以及所任何职,这哪里像是侍女斟酒,简直就是国王劳军。

大头等人面对玉灵公主这个天仙般的人儿,哪里敢像秦路一样端坐?他们全都小心翼翼地,只敢坐半个椅子,偌大的一个军汉,居然像初恋的小男生一般毛手毛脚,闹出了不少笑话。

秦路见玉灵公主姿态放得很低,语气随和,丝毫没有来时的那般盛气凌人,心中积攒的些许怒气,也烟消云散了,便抬起屁股,从仲钺身上起身,不耐烦道:“看在玉灵公主的面子上,今日就暂饶你一命,记住,以后切莫再嚣张跋扈,否则,我必取你性命,滚吧!”

仲钺脸色铁青地退回到高拓身后,看向秦路的眼神充满怨毒。

在场众人,他被羞辱得最狠。

要知道论军职的话,他是在场众人中仅次于镇北将军存在,这还是因为他常年护卫在镇北将军身边,没多少战斗机会的缘故,但凡他外放几年,怎么也能混个杂号将军。

如今竟被一个小辈羞辱,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在玉灵公主面前,他是不敢发作的,只能暂且忍耐了。

玉灵公主一圈酒斟罢,终于是把秦路等人认全了。她坐在正对着秦路的位置上,举起玉碗,轻笑道:“来,诸位,玉灵为你等贺,为大越贺,且满饮此杯。”

众人一起举杯痛饮。

“好酒!”大头等人齐声喝彩。

玉灵公主喝下一杯酒后,香腮酡红,人已半醺,更显娇艳动人,嫣然笑道:“值此盛况,有酒有肉却无诗,也甚是乏味。我手下有一批女侍,经我亲手调教多年,个个习得一身武艺,虽然还没有上阵杀敌过,但从军意愿甚坚。不如就让她们舞剑吟诗助兴如何?”

秦路眯起醉眼,畅笑一声道:“公主殿下想要听诗,何须侍女来做,且听我吟。”

“哦,秦路你还会吟诗?”那玉灵公主眼睛一亮,笑吟吟道。

在大越国,读书作诗往往是贵族的特权,普通平民顶多也就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懂什么吟诗作对,因此当她听闻秦路能吟诗时,一脸意外。

其他人也满是期待地看向秦路。

酒到酣处,秦路的兴致颇高,只是略微一思索,心中就有了计较。

他当即从桌上拿出一支竹筷,轻轻敲击了一下玉碗,“铛!”一声清扬的脆响在包间内回荡,久久不息。

他见这玉碗发出的声音颇合心意,于是便轻咳一声,边有节奏地敲击着玉碗,边扬声吟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的声音算不得浑厚,但却像是有着某种魅力一般,听在众人耳中,竟隐隐有种置于疆场之上,与战友并肩作战的感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大头等人细心品味着这句话,不知不觉眼睛湿润了。

他们想起了当日劫营之时,死去的那些袍泽,还有什长魏武,为了救大头而亲身犯险,最终坠崖而死。

铛铛铛!

秦路连敲玉碗三下,继续吟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玉灵公主看看众人身上的破衣烂衫,不禁动容。

他们这一行人,从什长到普通士卒,竟无一人身上衣衫完整,岂不正对应了诗句中的“岂曰无衣”这句话。

秦路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三度,大声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三句唱罢,大头等人已是泪流满面。

“好。”

一直站在一旁,默默观看着这一切的镇北将军高拓,忍不住高声叫好,拍手说道:“此诗虽无雅词,但句句道尽我军中男儿的赤胆忠心,手足之情,为此好诗,当浮一大白。”

原来,当今越国的贵族诗风盛行,但往往以辞藻堆砌为美,不为士卒所喜。

秦路吟唱的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直抒胸臆,简直就是专为士卒而作。

高拓从桌上捡起一个玉碗,自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高声叫道:“好酒,好诗,快哉,快哉!”

饮罢,带着众护卫扬长而去。

玉灵公主神情错愕,有些不理解自己老师这番举动的用意。

按理说,现在这种情景,本是高拓收服众将士之心的最好时机,而他竟然提前离场,岂不是意味着,他无意军权。

“老师啊老师,你真的不管大越国死活了吗?”玉灵公主心中苦闷。

她此次来水仙镇的计划,恐怕是彻底泡汤了。

“什长,镇北将军离开,我们是不是应该起身相送?”大头轻轻拽了一下秦路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镇北将军的威望实在太高,纵然是大头这样一个运粮兵,都如雷贯耳,甚至可以说对他敬佩之至。

秦路却是斜睨了大头一眼,淡淡地说道:“他做他的将军,你做你的大头兵,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我们相送?你若想送,自去便是,何必要拉上我?”

“这个……镇北将军毕竟……”大头一脸为难。

秦路重重一拍大头的肩膀,说道;“大头啊,你要记住,天下没有不败的将军,也没有不老的将军,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观他意志消沉,老态毕露,恐怕以他现在的心气,都没多少把握能够战胜拥有天下无匹竹甲军的吴国。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追随了。”

众人或许都被镇北将军过去辉煌的战绩所慑,内心中充斥着对他的崇拜心理,将他视作战神。

秦路心中却没有这种偏见。

他看人不是看他过去有多么辉煌,而是透过对方身上的光环,直视其精气神。

一个人就算年纪再老,只要雄心仍在,就一定会有一股不输于人的劲头。

可他观镇北将军,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罢了。

玉灵公主霍然抬起头,惊诧莫名地看向秦路。其实在她心中,一直认定镇北将军不肯出山,是因为不满父王的种种举措,从未想过,镇北将军是因为年纪太老、自身没有对付吴国竹甲兵的把握……

如果真如秦路所言,万一她强逼镇北将军出山,再吃一个败仗,岂不是直接将他军神的形象打崩,整个越国军心士气彻底崩解?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她隐隐感到头皮发麻。

或许老的不仅是父王,还有老师……

玉灵公主第一次感觉到绝望。

以前无论越军打成什么样,她总能安慰自己,幸好老师还在,只要老师出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重新收整军队再战就是了。

现在她的信念倒塌了。

大头对秦路的话深信不疑。

谁让秦路曾经亲手斩杀碧眼狐狸呢?在他眼里,秦路身上早就披上了一层神话色彩。

他不禁抓耳挠腮,问道:“可如果镇北将军都不行,谁还能拯救越国?”

秦路翻了个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知道,大越国人杰地灵,老一辈的下去了,总还有新一辈的上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总会有新的战神取代旧战神。大头,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你啊,我看你作战就挺勇猛,在吴营中杀得七进七出。”

一旁的聂阿接话道:“大头不行,他晚上尿尿都不敢出山洞。”

众人哄然大笑。

他们又想到大头在九嶷山的囧事。

大头脸皮涨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件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玉灵公主相当识大体,纵然自己心中忧心如焚,此时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主动参与秦路等人的话题,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公主,别问,俺要脸。”听到玉灵公主主动提起此事,大头脸皮抽动,捂着脸不敢见人。

他这么一个大块头的男人,居然还有这般娇羞扭捏之态,让玉灵公主大开眼界。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这一场宴乐一波三折,但最终还是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后来,流云居掌柜万福来做主,免掉了秦路等人的饭食钱,并且提出,可供众人在流云居免费住上三日。

玉灵公主则保证,她回去后会尽快核实秦路等人的军功,并且为众人向父王请赏。

秦路等人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早就困倦到了极限,如今听到只需要在流云居内大睡三日,就能领到军功奖励,自然大喜不已。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一群人日日在流云居畅饮作乐。

他们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财帛,但既然获得奖励的事已经铁板钉钉,自然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以赊账的方式消费,而且流云居掌柜非常乐意他们赊账。

他们在流云居住下来的第二日,越军前线大败的消息就如同一场暴风雨一般,迅速地笼罩全镇,甚至在城内,开始出现了败兵的踪迹。

一时间,整个水仙镇内人心惶惶,暗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