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深知掌控一支军队的难度,绝不是说越王一纸任命下来,她就能走马上任了。
想要在军中站稳脚跟,就必须要让那些骄兵悍将们心折,而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主帅弓马娴熟,用精湛的武艺征服诸军。
可她虽然自幼跟随老师学习,但学习的多数都是一些韬略类的知识,对于掌军治军全无半点经验,兼之自己也不擅长弓马骑射,这就决定了她势必难以得到军队的认可。
真若强行上任的话,她的军令估计出不了营帐,就会遭到各军抵制。
若再碰到吴国进攻,保不准就是第二个李鼎。
想到这里,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一把汗。
她转念一想,以老师之能,这些不可能看不清,那他为什么还要极力推荐自己掌军呢?
难道连老师都对越国的未来失去信心了吗?
饶是她性子平和,面对这样的难题,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无力之感:父王与老师之间的隔阂竟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么?
她越想越觉得心中烦闷,恰在此时,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流云居为了保证包间的私密性,在每个包间之间,都塞上了软棉隔音,而那嘈杂声居然能穿透隔音材料,落入到她的耳中,可见是多么大声。
她原本就不怎么美丽的心情更加不爽了,于是将一双玉筷重重往桌案上一放,招来亲卫道:“刘菁,你去看看,外面怎的如此嘈杂,搅扰我与老师宴乐?”
刘菁是名二十出头的少女,一身银色劲装颇为惹眼,不过自从进入包间以后便神情严肃,让人难以亲近的样子。
她闻言立刻领命而去,不多久后,又匆匆返回,禀报道:“殿下,据店小二说,隔壁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逃兵,此时正在大肆寻欢作乐,您看属下是不是派人将他们驱逐了?”
她汇报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因此不仅是宫裙女子,就连紫衫老者也一并听了去。
那紫衫老者神情一肃,喟然道:“区区几名逃兵,都敢如此目无法纪,更何况骄兵悍将呢?殿下,他们既然出现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老夫身为镇北将军,理应管教。不如就让老夫处理吧!”
他拍了拍手,叫来自己的卫队长道:“仲钺,你去隔壁包间,把那几名逃兵全部擒拿,如遇反抗,允许你便宜行事。”
那卫队长仲钺是个中年汉子,身材魁梧,腰间别着双斧,自十岁起就被紫衫老者收养,极受信任,领命后立刻带着数名玄衣侍卫匆匆离开了包间。
在紫衫老者与宫裙女子看来,这件事不过是两人宴乐期间的小插曲,实在微不足道,自然谁都没放在心上。
可过了片刻功夫,忽见一名玄衣侍卫鼻青脸肿地闯了进来,跪地焦急地禀告:“将军不好了,卫队长仲钺奉命前去缉拿那几名逃兵,结果不敌,反被……反被扣下了。”
“啪!”
紫衫老者拍案而起,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那仲钺随我数十年,经历过大大小小战斗不下百次,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且不说临战经验有多么丰富,单说其武力在我越国就少有人敌,怎会轻易被人扣下?区区几名逃兵,怎么会如此逆天?”
宫裙女子连忙拦住发飙的紫衫老者,安抚道:“老师切勿动怒,这中间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见紫衫老者神色稍缓,宫裙女子这才拧眉问那名玄衣侍卫道:“我来问你,那包间内有多少逃兵,仲钺又带去了多少人?”
玄衣侍卫忙不迭地回道:“启禀公主,包间内仅有逃兵五六人,而仲钺带去了十三人。”
“以多打少,居然都输了?”宫裙女子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音量,继续问道,“难道那群逃兵个个都是高手不成?”
玄衣侍卫为难地看了紫衫老者一眼,见他闭嘴不语,遂一横心,苦笑说道:“他们是不是个个高手,属下不知,但我见到,他们几乎个个带伤。他们也没有全部出手,真正出手的只有两人……”
他便将仲钺冲进隔壁包间抓人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仲钺领命之后,立刻带着十多人敲开了隔壁包间的门,然后二话不说,就要将他们全部带走。
他的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那包间内的人不满。
其中一个名叫大头的“逃兵”起身准备跟仲钺理论理论。
仲钺哪里会给他机会,上去就是一拳,将大头撂翻在地。
他的意思也很简单,先把几人制服,带回去慢慢审问便可,免得再闹出什么动静,打扰到自家将军与贵客。
可是他的这一举动,却又引起了包间内其他人的不满。
尤其是坐在主位上的那名清高消瘦的青年人,更是主动出手,以一己之力,将仲钺带去的玄衣侍卫全部丢下了楼去。
那仲钺作为主事之人,更是倒霉,竟然被对方按在地上,当板凳骑了。
这一下,紫衫老者彻底坐不住了。
以十三人对一人,还输得这么惨,这简直已经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他大袖一拂,说道:“带老夫过去,老夫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宫裙女子见状,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了,只能苦笑一声,赶紧示意刘菁等人前面开道,而她自己也紧紧跟在紫衫老者身后。
很快,他们一行数十人便涌到了隔壁包间。
秦路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带着大头等人吃一顿饭,就能遇到这么多麻烦。
他谈兴正高,忽然见到自己包间被人包围,对方还二话不说就揍了大头一拳,这让他怎么能忍?那大头再不济,也算是与他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于是他果断出手,将第一拨人全部清理掉了。
当然,他虽然喝得有些高,但出手很有分寸,没有下死手,可他没想到,打走了第一拨人,紧接着又来了第二拨,简直源源不断,没完没了。
他此时骑坐在仲钺身上,手里端着一壶酒,斜睨着周围气势汹汹的众多护卫,神情自若,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范。
他猛地一拍桌案,大声斥责道:“你们是些什么人,知不知道擅闯别人的包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大胆狂徒,”那名叫做刘菁的护卫向前一步,挡在宫裙女子和紫衫老者前面,右手按剑,训斥道,“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哦?你们是什么人?”秦路来了些许的兴趣。
刘菁先是一指右侧的老者,朗声说道:“这位是镇北将军高拓。”又一指左侧的宫裙女子道,“这位是我大越国五公主玉灵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一道晴空霹雳,炸得包间内的众越兵浑身颤抖,甚至有几人直接被吓醒了酒。
“什长,不好了,祸事了,咱们……咱们把镇北将军的护卫队打了。”大头连滚带爬地跑到秦路身边,带着哭腔喊道。
其他人也差不多的表情。
刚才还因为小胜了一场的他们,在听到“镇北将军”的名号后,就宛如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起来。
“什么镇北将军?什么东西?”秦路重重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斜眼看向大头,问道。
他能有此一问倒也正常,一来,他毕竟刚穿越过来没几天,对越国的军方势力了解有限;二来,很多原主的记忆因为隐藏得太深,需要他主动去搜索,才能获知,显然这镇北将军的名号,并不在他的搜索范围内。
大头一边拍着大腿叹息,一边给秦路科普:“镇北将军是俺们越国军神,一生带领越军与吴军交战二十多场,几乎取得了全胜。若不是镇北将军十多年前突然归隐,吴国竹甲兵恐怕也没那么快崛起。用一句话来说,镇北将军在越兵中拥有无可匹敌的威望,所有越兵都以能为镇北将军效力为荣。”
秦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并未生起太大波澜。
不是说镇北将军的战绩不够惊艳,而是随着修为精进,秦路的眼界变高了,世俗界的事情,已经逐渐不被他放在眼里。
“那这位什么玉灵公主,又是什么人?”秦路又指向宫裙女子问道。
大头张了张嘴,露出犹豫之色。
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越国人,天生对王室就怀有敬畏之心,尤其是现在要当着玉灵公主本尊的面,讲一些王室的事情,让他颇感压力。
他看看玉面含煞的玉灵公主,又看看醉眼惺忪的秦路,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后,还是一咬牙解释道:“玉灵公主乃是大王最得宠的女儿,天生蕙质兰心,据说,据说也是王室中最漂亮的一位公主。”
他想,反正自己也没说玉灵公主的坏话,应该不至于遭到报复吧?
“原来两位还都是大人物,”秦路这才露出恍然之色,不过当他仔细打量玉灵公主后,却又摸着下巴,品评道,“不过,说这位是最漂亮的公主,言过其实了吧?”
若是在清醒状态下,秦路铁定说不出这番轻薄的言语,毕竟他是个正经人。
但谁让他现在喝得晕晕乎乎呢!
有时候人酒醉和酒醒完全是两个状态,因为酒醉之后,很多世俗的限制往往会被淡化,更多会暴露一些本性的东西。
秦路就是如此。
当然,他说这番话,倒不是觉得玉灵公主不漂亮,恰恰相反,这玉灵公主天生丽质,曲线起伏,身材修长,纵然放到秦路的前世,也是最顶尖的美女之一。
不过秦路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什么十大校花,什么娱乐圈95后小花之类的炒作看得多了,也就对这所谓的“最漂亮公主”的称号天生有种排斥心理。
“放肆,竟敢对公主殿下言语轻薄,合该掌嘴!”刘菁闻言大怒。
她作为玉灵公主的亲卫长,职责之一便是维护王室的尊严,秦路的那番话,已经是赤裸裸地对越国王室的冒犯。
她果断出手,就要去扇秦路一个耳光。
秦路虽然酒醉,但反应却丝毫不慢,当看到刘菁闪身欺近时,眼睛一眯,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啪”地一声,回敬了刘菁一个耳光后,又迅速退回了原位。
由于他的速度太快,以致于在场众人都没多少能看清他的动作。
他们只听到一声脆响,再看时,就已经发现刘菁捂着右边的侧脸疾退。当她拿开手掌时,脸颊上清晰地出现了五个手指印痕。
秦路这段时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赶路,但也没落下修炼,有天幻珠的辅助,修为突飞猛进,体内已经凝聚出了三百一十二缕灵气。
在灵气的加持下,他的速度已经逐渐超越了常人的极限。
“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而已,犯得着喊打喊杀?”秦路一脸疑惑地看着那刘菁,语气颇为不满,“纵然你们都是越国的大人物,也不能这般蛮横无理吧?”
“呃,这?”镇北将军高拓及玉灵公主都一时语塞。
明明他们才是占理的一方,却搞得眼前此人似是受了莫大委屈。
玉灵公主秀眉一挑,纵然一再遭逢变故,依旧显得从容而自信,她声音温柔中带着些许的清冷,扬声说道:“我们抓你,不是你对本公主无礼,而是你们本身就是逃兵。根据我们大越国律法,凡是发现逃兵,无论是何情由,一律擒拿,送往本部军法处处置。”
“逃兵?谁说俺们是逃兵了?俺们不是逃兵,不能这样冤枉好人。”众越兵闻言,一起哗然。
秦路更是大声说道:“我们为大越国打生打死,甚至深入吴境,重创敌军,你居然空口白牙,污蔑我等,简直岂有此理。”
想想他们被吴军俘虏后,吃了多少苦吧?那吴军完全没有人性,因为中暑被捅杀的战友,还有为了劫营战死的人,还有为了逃生死在路上的魏武等人。
可以说,这一路逃亡,都是伴随着死亡。
如今回到越国,非但没有受到功臣般的待遇,却被粗暴地以逃兵对待,这让他们怎能心服。
玉灵公主质疑道:“你说你们不是逃兵,有何证据?据我所知,现在前线军队还没有成建制地往后方撤退的规划吧?”
秦路哈哈一笑,一把扯过旁边被绑着的谢童道:“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此人就是吴军百夫长谢童,我们是不是逃兵,你问他好了。”
那谢童自从被抓到水仙镇后,到现在滴水未进,早就被饿得昏昏沉沉,如今被秦路用力一扯,居然打了一个激灵,多了几分清醒。
“你是吴国谢家的人?”玉灵公主狐疑的问道。
“没错,我是吴国谢家的谢童,我二姐谢雅嫁入了你们越国陈家,我强烈要求你们给予我贵族的优待,呜呜,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谢童委屈得哭了。
这些天他为了向这群大头兵们争取优待,说得嗓子都哑了,如今终于见到越国的贵族,仿佛见到了亲人,顿时泪水滂沱。
玉灵公主依旧保持着怀疑,一挥手,对刘菁道:“将谢童带下去,验明正身,并且查清事情的始末。”
“是,殿下。”那刘菁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人把谢童带了下去。
秦路没有阻止,反正他带谢童来到越国,最终也是交给越国军方处置,现在不过是早交了一会罢了。
不过虽然谢童被带下去了,但双方仍旧处于对峙状态,只不过没再交手,显然大家都在等待刘菁审问的结果。
在这段等待的过程中,秦路依旧从容不迫,一边饮酒,一边吃着桌上的美食。
而大头等人则坐卧不安,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过了片刻,那刘菁匆匆走了进来,正要附耳对玉灵说些什么,玉灵公主却是挥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把调查的结果,当着所有人的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吧!”
“是,殿下。”刘菁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事情已经查明,那谢童身上有吴国谢家的信物,的确是谢家之人,据他交代,秦路等人所言一切属实。”
这结果一出,玉灵公主与镇北将军高拓同时动容,看向秦路等人的眼神立时变了。
“你们居然只凭着十几人,就成功劫了吴军军营,而且还绕行百余里,返回了越国……”玉灵公主呼吸急促,有些激动地说道。
这些年,越国对吴国几乎每战必败,很多人对吴国早已生出不可战胜的念头,而秦路等人的行为,若被越国其他军队得知,势必会极大地提升军心士气。
他们不是越国的逃兵,相反,他们是英雄。
“是本将军错怪你们了。”镇北将军高拓神情肃然,沉声说道,“你们是我越国的大好男儿。你们放心,凡是为我越国出生入死之人,都不会受到亏待,我会亲自为你们请功,嘉奖。”
“不错,本公主也会以私人名义,向父王汇报此事。”玉灵公主同样保证道。
大头等越兵闻言,俱都高声欢呼起来。
他们终于得到了自己应有的荣耀。
秦路却似乎有些不满意,将手中的酒壶往地上重重一摔,指向玉灵公主道:“我没酒了,你,过来给我倒酒。我要跟我的兄弟们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