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未时
“我说过多少次,你不要再去赌场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这样任性我怎么保护你?”安若素情切之下不觉攥住妹妹的手腕,毫无察觉安长钰手上微微生疼。
“我爱干什么干什么,用不着你管,我从来就没被你保护过。”安长钰猛地抽回手,腕上指痕只令她心火更盛。她甩头要走,正撞见侍女吴依端茶前来,顾不得茶盘稳妥,安长钰径直夺门而去。
“公子……”吴依望着面色阴沉的安若素,将茶盘放到桌上,轻抚公子僵硬的肩膀。
安若素轻轻将吴依的手推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当初安若素为了断绝妹妹嗜赌如性的欲念,曾经一度切断了小妹的经济来源,没成想这丫头非但没有戒掉赌博,反而靠着手气越赢越多,自从经济独立,更是变本加厉地同他唱反调,近来越发叛逆,这样下去,他迟早得气出一个血压昏沉。
高堂上的易与雯也同样不好受,弓许众坐在宽廊另一边的木椅上,不时有人来向他耳语汇报些情况,只有伊景斜靠座上,处变不惊,甚至还在纸面上玩起了文字游戏。
“弓将军,如果没有事我就进后堂了,还有很多公事要处理,耽搁一秒落下的工作就很让人头疼了。”易与雯站起身来,严肃的神情不像是在借口开脱。
“头疼?易家主,我更是头疼得很,”弓许众没好气地搭起二郎腿,手抓扶手上暗暗用力,“城东的空廌,这么大个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我记得他是你举荐的吧?”
“是又怎么样?难道弓将军就没有看错人的时候?”易与雯针锋相对,索性抱胸坐下。
“易家主肯表态就好,”弓许众拍手唤人,“来人,帮易家主把文牍和办公桌搬到这里来,就在这里办公。也方便您迎接‘惊喜’。”
安长钰首先要去位于城西边缘的赌场露个面,大家习惯上都称这个赌场为“聚财宝”,又有过去茶楼旧名“风雅苑”,可对她来说,所有赌场都没有差别。转过熟悉的街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自行推开布满灰尘的红漆门,赌场里早便喧嚣非凡,听说有的还在这玩个通宵,就是兜里没二两也要凑在人群里看看热闹。
“哦,安千金来了,欢迎欢迎。”人众见得安长钰进来,简直是夹道欢迎。
“我就来看看,你们玩吧。”
“千金今天又不赌?这阵子是怎么了,得了相思病?”话音未落,众人一齐哄笑。
安长钰一掌拍在调笑男人的头顶,詈道:“玩你们的,还想我出手让你们输个精光?”
玩牌、投色子自不待安长钰言,众人仍然玩得兴起。安长钰在角落找张凳子坐下,翻看袖中摸出的线接本,下午该去城东接办丧的活。
“安姐。”安长钰正聚精会神在丧办设计上,弯身递茶的黄衣男人挡在身前。安长钰答谢未毕,人群却突然骚动起来,仔细听来,还是人群中熟悉的男声在呼喊。
“快点走!快点走!郡军马上要来了!”
安长钰还是首见袁高腾这么慌乱,这位外号“六手通”的江湖人物虽然不是本家人物,却很受易家重用,想来靠赌场聚财,一向以廉洁清正标榜的易家自然不能脏了自己的手,让这般人物来担污名,正是意料中的考量。事实也证明,这位袁高腾确实有自己的一套,可似乎到此为止了。
前门并不宽敞,已经有两三个人做了人形脚垫,袁高腾带人要拉开偏门,可惜日久未用,锁头早不灵便,一行人脚踹,铁锤,火烧样样试过,仍然不为所动,忿恼之外,只得将目光瞄向前门。
还没开始砸门,鱼贯出门的赌徒们却蓦然停下动作,袁高腾踮着脚朝外偷看,心下一颤——身披银光甲胄,手持刀枪的人将小胡同围了个水泄不通。
“谁敢走!谁敢走直接按畏罪潜逃论处,格杀不论!”袁高腾的老熟人张格在人群前耀武扬威,一开口就把那点可恼的墨水浅池吐个干净。
“一个接一个,出来列队,弟兄们还没吃饭,可别让等太久!”张格话音未落,面面相觑的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从前门步出,包括三个遭踩伤的,也一并坐在队列里。瘦高的竹竿从兵堆里挤出来,站在张格身边洋洋得意地对众人打招呼。
“狗日的弓新城,一定是他把咱们卖了……”这样的窃窃私语,只有赌场众人交接。
“不要交头接耳,小心老子把你们嘴给拈长剁喽!”张格骂道。
不多时,赌场里几十号人全部在胡同道里挤成长长的三队,张格派人进屋搜查,自己则要对这些个赌徒“训话”。
“啊——”郡兵的尖叫划破长空,惹得张格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骂骂咧咧赶到屋里,才见黑暗处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张格缓和了脸色,搓手笑道:“原来是安家千金,失敬失敬……”
紧张的兵蛋子缓缓收回手中兵刃,扔牌打人的安长钰更是风轻云淡,信步走出赌场,就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兵围,望东而去。
张格一刻不得放松,这边追上询问:“安小姐,用不用派人送您回府?”
“不用了,我就是来这里溜溜,还有事呢,你们自便。”安长钰一刻不想停留,眨眼便没了踪影。
安若素与雇工们布置会场,无非是摆上座椅长桌,准备一顿独特的茶话会来迎接贵宾。眼看小依火急火燎跑过走廊,班老又转角快步走来。
“怎么了?”
“吴烈来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刚得到消息,风雅苑被郡军查封了,老人很可能就是为这事来的。”班老耳语汇报。
安若素吩咐班老留下安排众人继续布置,径往大门而去。还未跨过门槛,果见吴依与一位瘦小老人讲话,那老人满额汗珠,纹缝里不时挤出水,扁着脸甩弄双手,与其名字丝毫不相衬,只有背上布包里咬舔手指的小宝宝还留下一分平静。
吴依急得快要原地打转,见父亲兀地哑然,半晌挤出一句“安公子”,顾首才发现安若素悄无声息已到近前。
“吴叔,发生什么事了?方便和我说说吗,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安若素浅笑着,一边拉起吴老人的手,将掌心的温度尽数赠予。
“公子,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吴烈抹了一把老泪,一旁的吴依终于走上前来。
“爹,现在除了麻烦商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吴依轻咬下唇,还是攒劲与安若素四目相对,“公子,我家里的大兄被抓了,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他出来。”
安若素暗道然也,老人家的大儿子吴天向来和街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处,受人引荐在聚财宝做了打手和帮工,弓家这一下必定是首当其冲。安长钰平时也常在聚财宝,无论正反,他都非去看看不可了,“吴老,你先进宅院里歇着,有什么需要就找班老,我和小依马上就去聚财宝,一定帮你把人给要回来。”
“安公子,太谢谢您了!谢谢啊!谢谢!”
安若素哪想这老人毫无预兆就跪在地上朝自己磕拜,与吴依一同要扶老人起来,“您呀就不用拜了,我们这里不兴这一套,可别把孩子给晃晕了。”
安若素话音未落,襁褓中的孩子啼哭,终究把老头带起,两人送老人进了屋子,安若素又唤上四名家丁,十万火急向东边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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