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二日卯时
隆岚钟背手沿着楼水一路西上,水草丰茂,不觉间把衣襟沾湿。小队众人正在下游早训,而他呢,高地微晓眺望远方。他双瞳映照出流光景色,隐隐约约浮现出赭色圆桌,还有些缤纷。卜时渊确凿坐在桌前,重复着无聊的公文日常,直到蓝榘镇推开门将一个老旧的文件袋放在他的面前。
廖于飞从床上爬起,心想洗漱一番先往村长屋去,不想出门碰见露天淋浴的空廌。
“老童,你起得这么早?昨天你可睡得比我还晚。”廖于飞调笑之余,拿出随身携带的牙膏在牙齿上下涂抹,用毛刷片刷出许多泡沫。
“成习惯了,我当时在红叶城就成型喽,不管夜里多晚睡下,第二天到点总会醒转过来,给自己洗个冷水澡,正好振作振作精神。”空廌说着,再从井里绞上来半桶水,迎头淋下,再睁眼时,整个乾坤肃清,视野明晰不少。
廖于飞刚把嘴里的泡沫清干净,院前传来规律的敲门声,他便随手撂下木碗,只拿清水搓脸,边到前院开了门。
“报告委员,阎师长派我来送信!”二十来岁模样的半大小伙敬礼,双手呈上信封。
“这么快?”廖于飞略显诧异,接过信封翻覆查看,这正是他们向紫委会发信所用的信封,当是紫委会发来无疑了。
“这是紫委会派人坐着铁壳子送过来的,那铁壳子跑得老快了!”小伙双手比划着“铁壳”的形状,瞳中放出变幻的彩芒。
“好的,辛苦你了,回营去吧。”廖于飞准备回屋查看飞信,不曾想这小伙子闻言不动,他抬头才注意到小伙身后的青年,不正是前日来系柳接他二人的小宗么?
“委员……”小伙挠挠头,话却憋在嘴里回味。
小宗上前一步,咧嘴笑道:“廖委员,他是我战友,您叫他小齐就好了,我们两个呀,是奉阎师长的命令来保护两位委员的,我们就不走了。”
廖于飞一愣,忍俊不禁,“你们呀。进来吧,先在屋里坐坐,我们平时没什么要保护的,就是实地访查的时候可能要你们跟上,没事的时候你们就自由活动吧。”
“老廖,谁呀?”
“是阎师派过来的两个军士,他们把中央给我们的信送过来了!”廖于飞话音未落,光着膀子的空廌毛巾擦着身子进了屋,把两个半大孩子都给吓得笔挺站起。
“哦,是小宗啊,你旁边这位是营里的战友吧?”
“报告委员,我是奉阎师长的命令来保护两位委员的三师一团一营一连战士,委员叫我小齐就好!”小齐再次敬礼。
“好,你坐,”空廌一时逗乐,挥手示意,“我们两个都不讲什么客套,你们放松就好,,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要保护的时候还是不多的。对了,我们两个还没吃早饭,可以劳烦你们跑一趟吗?”
“我去!”小宗率先应声,不待众人反应,人已出了大门。
空廌与廖于飞相视而笑,廖于飞拆开信封,劝道:“以后啊,还是少叫小战士给我们跑腿,人家是专门来保护我们的,跑腿这种事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你看小宗、小齐有啥不乐意么?”
“是啊,两位委员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就好,您们可是做大事的人呢,怎么能让这种小事拖了后腿呢。”小齐颔首答应。
“你看看,人家小齐都这么说了,我们两个就心怀感激地接受好意吧。”
廖于飞苦笑着摇头,倏忽间已把信件浏览完毕,内容如下:
“十月二十一日巳时信
廖、童,请示信中央已阅,你们对于楼水情势的处置适宜且必要。据你们所反映情况,楼水辖区内司安系统有腐坏之虞,原有用于维持治安、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之暴力机关已不足为靠,你们就近调动军队应付突发事变是妥当的。
就楼水整顿,上不封顶,决不可因坛坛罐罐就忌于投鼠忌器,凡有体制内腐坏势力,体制外黑恶势力,必以连根拔除为宗旨,不破不立。
紫委会中央早已委全权予你们相机处置机变,如何整顿,只需定期上交工作报告,中央只做宏观上指示,尊重一线判断,不做具体干预。
牛、骆、荣。”
廖于飞心中松下千斤巨石,递信的手也不觉灵快许多,“中央这封信好呀,这样我们做的事就名正言顺了。”
空廌接信浏览,笑言道:“中央已经下了决心,我们也不能再举棋不定,我们呐,就放手大胆地去干。”
“委员,‘中央’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啊?”小齐延颈轻问。
“这是机密文件,我们可不能透露消息给你,”空廌拍拍小齐肩头,“楼水要有一场暴风骤雨降临了。”
“这中央还能预测天气?咱们可得把门窗关好啊。”
小齐话音未落,早把廖、空两人惹得大笑,赶着巧,满载而归的小宗两手纸袋进屋来。
脸戴面具的男人来到人迹罕至的昏暗角落,就着沙土面坐下,他对座是个蓄起岔胡子,顶着一头蓬松乱发的大肚油汉,倒好撑河浮岸;男人衣衫褴褛,一身白背心染得多彩,下身还是一条中裤罩住,斜靠在简陋的木枝帐篷里,只勉强抬起眼皮,“客官要买点什么东西?”
“聚起来,喷出去。”面具男说着,解下身上包袱,撂在地面叮当作响,“这些是定金。”
男人懒得翻动身形,只微微抬手挥弄,不久便呼噜震天。
面具男悻悻收回包袋,再往偌大的圆顶集市里间走,绕过好几圈,终于落在中心角落的土黄色帐篷里。趁着光线昏暗,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饱经沧桑的脸庞,正是安若素派来的大将方磐。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少和我接触吗?”阴影中的安长理表情模糊,升扬的声调足以说明一切。
“我和他说了暗号,他没有理我。”方磐不慌不忙探视帐外,低声说道。
“通路社最讲究的是诚意,他们在中南部的业务并不算多,也并不期望能在这地方赚多少钱,你要让他理睬你,首先要拿出点特别的东西表示你的诚意。”
“我明白了,多谢公子提携,之后我会尽量自己解决问题。临走之前,我有个消息要告诉您:安氏商行已经改天换日了,您随时可以回去。”
安长理仍然隐在黑暗中,目睹方磐离去,他的内心平静得如一潭秋水。当初离开红叶初来扶济区,恍如隔世,与外界几乎失去一切联系,仅仅数十里之隔,便是辟易启活。
拳脚下遍体鳞伤,横遭欺诈亏掉仅有的本钱、甚至一度沦落到上街乞讨的地步,阿鼻区的花天酒地、地平区的时局艰难,这里的一切都与红叶不同,就是在这样一座孤峰上,有着比平原丘陵上的红叶更大的社会,更丰富的第二生态。一路过来,他也是靠埋藏心底最后的倔强撑着,如今水波无痕,他是否心理病态了呢?
“若素他,做到了啊……”安长理呢喃着,这才察觉稍许空洞,“不送了。”
空、廖两人来到屋内,顿觉燥热,都把外套卸下,还要撸起袖筒,屋中间的火炉明暗已定,还喷腾出数波热浪。史秋茗见两人到来,上来迎接,“廖委员、童委员,你们辛苦了。我父亲有点身寒小疾,恐怕要起晚,我会代父亲全天协助两位委员。”
“不忙,让史村长好好休息。”空廌瞥过紧闭的房门,与廖于飞取座围炉坐下,算算时间,该差不多到点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有人敲门,进屋的正是辖区总司安郑科逸,“两位委员,我来汇报现在搜查工作的进展情况。”
廖、空应答颔首,方觉察这位总司安身边牵着的小女孩。
“这位是?”
“哦,这是我女儿史清蓉,”史秋茗说着,女孩已然到了跟前,自顾自爬上他的大腿,像个倒在怀里的小娃娃,“蓉蓉,爹爹在长屋有事,先上楼去好不好?”
“不要不要!爹爹都四天没来看我了,娘亲也在问爹爹什么时候来呢!”女孩抓住史秋茗衣领,头埋在当爹的胸膛,时不时偷瞥身边众人,好不生动。
“两位委员,真是不好意思,我……”
“没事,平时忙,女儿想见爹也是情理之中嘛,”空廌捺下伸手冲动,轻笑道。
史秋茗哄了好一会,好容易让把女儿抱上楼去,廖于飞早耐不住,直接从郑科逸手中拿过报告。
郑科逸见空廌眼神示意,颔首道:“昨日经童委员开导后,村民田谷很快交代了问题,色情小说是一个绰号萧狗的人强卖给他的,萧狗用家人的安全和村里的田地威胁田谷让他买下小说,并且已有多次类似行为。经询问,田谷还听闻萧狗背后有一个团伙,这伙人无恶不作,我们推断一系列强抢民女和强夺民财的恶劣事件都和这个团伙有关。目前正以此为线索进行搜查。”
“关于这个‘萧狗’,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如果是这样的强人,以前应当和司安署有过接触。”空廌靠在椅背,弹弄手中的纸张。
“楼水村范围内,有一个叫萧萌株的,之前犯过很多事,进牢里蹲过不下五次,我也和他打过交代,我昨天已经派人去盯住他,但是我们有司安听到他的邻居说他已经有三四天没回家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这三天之内,除了我们在系柳遇到强抢民女的事情,还有没有类似事情的报告?”
“目前还没有收到过。”
空廌心里乐呵,暗道老廖这家伙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把系柳的事情发生之前,司安署有消息的强暴劫财的事情做个日期表上交给我们。”
“两位委员是怀疑……有人告密?”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了,怎么可能我们开始调查就他们就偃旗息鼓呢?各地的司安巡查能不能保证做到了保密?”
“这一点请两位委员放心,辖区内各乡各村的巡查工作都做到了绝对保密,我将巡查工作的指示以秘密文件的形式下发给各乡分署,增加了巡逻路线和巡逻时间,并且基层司安并不清楚巡查工作的目的,表面上的指示是防范周遭频繁的匪患,每个巡逻队至少有两个人,能保证其中有能予以信任的司安,情况时时汇总,由我亲自审查纰漏。”
“那事情就已经很明朗了,”空廌转向史秋茗,“公子,这伙贼人有其他的消息渠道,恐怕司安队伍里有人不纯粹。”
“童委员有什么好办法做好防范吗?”史秋茗与空廌四目相对,很是恳切。
“两点:第一,鉴于村长屋每天有形形色色的办公人员进出,为了便于消息保密,将搜捕工作的指挥部移驻总司安署;第二,办公人员不纯洁,说不准就要狗急跳墙,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要安排好随行人员做好安全工作。”
“我同意。”廖于飞做了留白,见史秋茗不说话,便接上话茬。
“童委员,如果要给每位首长安排随行人员,司安署可能会……人手短缺。”
“不要紧,放手去干,我们不是还有一个营吗?”
“您是认真的?”郑科逸瞪大了双眼,空廌头也不转,只是个晃头醒脑,引铁树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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