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素敲了敲房门，整个走廊里只剩下清脆回响，他才打开门，抖出袖中的信件。这是方才他在街上时，行人塞到他袖中的。一目十行览过密密麻麻的黑字，原来是方磐交信托人带来，现在扶济区形式复杂，紫烟军需要达成的军火交易还没有什么眉目，方磐不得已想自己请示。
安若素拿出纸张铺整，正待提笔，惊着敲门声捡起地上的信件收起，才好唤外人进屋。
“徐姨，您怎么来了？”安若素呼了半口气，紧绷了气孔，挠着头起身相迎。
“公子，我在商行待了这么多年，家里有些宴会、接客的都是我操持，我还是想回这里做事，看看能不能帮公子减轻一些负担？老爷一同意我就回来了。”徐姨手搭着手，郑重地鞠了个半躬，恍若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结着双马尾的女孩，在父亲朋友的引导下，向着威严的大人，只能用无力却柔软的笑容自我保护。
“徐姨，如今您就算在家里赋闲，凭这些年的积蓄都够享清福了，更不用说还有孝顺的儿子接济，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歇一歇啦。”安若素暗叹徐姨的耿直差点堵了他的嘴，还是缓缓将徐姨扶到沙发上，抚着手背细声细语。
“公子，我这辈子呀，就是个操劳命，在那大房子里服侍了老爷一阵子，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受不得这么安静少人，还是在这里好，每天忙里忙外的，至少有个活头，要是闲在家里指不定得闲出病来。”徐姨眯眼笑着，安若素这才发现这位母姨银丝勾重浪，鱼尾连垂珠。
“明理、若素、长钰，你们的娘亲呀，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但是爹爹一直会陪在你们身边，徐姨也一定会留在这里照顾你们。”女人蹲着身将三兄妹抱在怀里，妹妹放声大哭着，目下只能看到哥哥攥紧的拳头，安若素觉得有些闷热，傍晚的钟声伴着飘香，刚取出卡住指针的核桃，似乎来得比往常晚，饥腹已耐不住发出咆哮了。
“老头子，你就是个暴君！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就算我要到街上去讨饭，哪怕饿死，我都绝不会再回来一步！”男人踏着嫩草夺门而去，也果真如他说的，红叶城的人许多年再未见过大步流星的高大身影。那一大碗特制的牛肉，辣得妹妹涕泗横流。空气只有沉默，早来的“咚咚”去得很缓慢，勾不起寻常的困意。
“等一等！公子！还有寒衣没带上！”
“到西边就是正式独立了，好好照顾自己，也让大家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安若素坐在车厢尾，掀起帘布，走开两里地面，仍在恍惚地向着远去的故地挥手。只有轮毂滚动，轧坏了孤草。巷子墙拐，马尾露白，无言相对。
安若素紧紧握住徐姨的手，不觉身形微颤，“既然徐姨想要找点事做，我就成人之美，以后里里外外的生活，就有劳徐姨了。”
全衷不时瞥向队尾的女孩，女孩的注意力却全在队首独行的平波清身上。自然靠到隆岚钟身边，全衷低声问道：“岚钟，后面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她是我在小石城收进队里的队员，身手不凡，帮了不少忙。”
“小石城收进来的？岚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这两支队伍都是经常会陷进绝地的，同行的都必须是过命的弟兄，所以队里每个人都接受过严格的背景审查，随性是好是坏，也要看情况。如果你真的想把她纳入队伍，这次侦查后就准备材料正式向首委申报。”
“行。”
全衷听闻隆岚钟淡然回答，心还悬着，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他的目光，直勾勾与他对视。
全衷领小队人马上山，遥见立在小寨外等候多时的高大男人，稍稍缓了口气。
“队长，请你以后不要擅自行动，这样不仅是我，队员们都会很难办。”蓝榘镇迎上来，先向全衷敬了个军礼，旋即转向平波清。
“我答应你，我还有件事要马上和你们说。”平波清说着，与蓝榘镇率先入了营内，全衷也紧跟而上。隆岚钟指挥众人列队进入，刚要跟上，却有人扯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隆岚钟半扭过头轻问道。
“你实话告诉我，那个‘队长’是什么人，我看着眼熟。”邱幼璇一手按住腰侧短刀，瞳中映出风动的林木。
“他呀，特别一队的队长龚材，这次和我们小队一起行动，”隆岚钟说话间，粗柳高竖，脸色蓦地沉下来，“以后一定要认真听取任务报告，要是错过了重要信息，随时有可能在战场上丧命，明白没有？”
邱幼璇睁大了眼，正待启唇，却又缩了柳眉，赶进营地去了。
“都记住自己和其他人的代号没有？”
“记住了！”
全衷重重颔首，毫不掩饰对特别一队行动力的赞赏，见独立小队也到齐，便让众人依原木而坐，拿出一叠纸递给了隆岚钟，“这次由首委亲自下令，两支队伍协同对紫烟山内进行调查。大概的情况相信大家已经了解，今早中央又送来了术数专家比垂耳做的分析，只有一份，大家相互传阅。”
“据比垂耳专家的分析，这种巨人本身和人类完全是不同的东西，在远古时期的战争当中曾经大量地生产并运用于战场，是打击敌人的利器，无论单兵还是集团作战，都能发挥巨大的效用。不过因为损耗，绝大多数巨人已经消失，这次村民在山上见到的巨人，很有可能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
“按队长说的，无质学可以直接通过施放能量的形式摧毁肉身，再大费周章创造这样一个巨人，我认为有些得不偿失了，我们可以把比垂耳的分析作为假想之一。”宁与沁瞥过唐眼光手中的文件，举手道。
“我同意独丁的想法，不过巨人的创造，一则是用无质物构建类人型兵器，能够给敌人造成很大的威慑作用；二则不同于转瞬即逝的能量爆发，用无质物构建常存兵器，并且用无质程式进行控制，从长期看不仅花费更少，而且也能用于持续作战，减少人类士兵伤亡。”
“看来隆……独甲对巨人有研究？”
“谈不上，只是过去见过类似的东西——我见过有人用无质学创造了一只‘雪兔’，这只雪兔外形和兔子几乎没有差别，实际上只是由无质程式控制的空壳。不过这种无质产造的常存生物兵器，仰赖于‘核’，只要核的无质能不枯竭或者核不被破坏，单纯破坏兵器的形体只是无用功。”
众人面面相觑，只是沉吟着，只有甲丘乐环望后不觉拍腿大笑。
“光在这里讨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我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启程进山。”蓝榘镇早听得不胜烦，起身说了，两队队员都表同感。
“好，既然这样，那两队就做一个交换：把我们队懂得术数的独壬甲丘乐和特别小队的昌沛荣做临时交换，这样也不会损害双方的侦查。”
平波清转向昌沛荣，“特壬。我没意见。”
双方达成一致，当即做了交换，全衷看两队谈得火热，终于瞅准了隆岚钟说话的空档，横身插入两队之中，“营地里已经备好了寒衣、绳索等物资，你们就放心大胆地进山勘察。不过有一点：点到即止，不要过分深入。所有的行动，以不出现伤亡为原则，一旦察觉到可能出现危险，马上撤离，绝无逗留，明白没有！”
“明白！”
隆岚钟混在洪亮的应答声里，自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全师，我看你也不用专门派人送干粮上来了，我们两队十来号人，在这大山里，吃什么不能吃？还给你省了人力。”
全衷挑眉看向其他人，见都点头称是，便罢了念想，“吃的可以不送，但是要保持联络，我会派联络员每天上山，你们每三天必须以面谈或者书信转呈的形式向联络员汇报情况，这一点没得商量。”
人群中，不知是谁叹了一句“不愧是全老妈子，贴心得紧”，众人都哄笑起来，全衷扁了嘴，双颊却抽搐，咳哂便一发不可收拾。
安若素扶徐姨步上三楼，指点自己构想的布局。难得的清闲日子，果然为窗外突然的喧闹打破。立足高地，门外是与侍卫推阻的老熟人。安若素打发徐姨自行，自己却下楼去了前门。
“我要见总商主！你们拦什么？都不认得我？”男人和侍卫们推搡着，看到衣冠楚楚的老熟人款款而来，一时间抓住了石栏。
“安若素，是不是你给南处的人透露的消息？现在大家都对我侧目，你让我还怎么在南处待下去？”
“待不了就别待了，天下之大，哪里没有足下的立身之所呢？”安若素嗤笑了，摆摆手。
“好你个安若素，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打算的是吧？”
“荣秀，一句俗话就是专门说给你听的，”安若素推开门，直直地压在荣秀面前，遮挡了蜷缩的阴影，“‘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阳谋，如果不是你自己权欲膨胀，我都想不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荣秀一个急颤，一滩烂泥般瘫在地面，安若素所言没有半分虚假：从一开始提供冉予纳这些年中饱私囊的证据，并且决绝地进行割裂；再到现在安若素向南处抖出他的黑料，并且把出卖南处的帽子严严实实扣在他的头上，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阳谋，从一开始，他的生杀大权就握在别人手里。
荣秀喘了好一会气，好容易把眼前的重叠合并，扶地要起，却又听到安若素命侍卫赶走他的命令。他狠狠甩开侍卫们的手，用长袖擦去嘴角血迹，碎影下带着红丝的双目死死盯住了安若素，“安若素，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
“我现在就这么放过你了。”安若素俯视地面，回身拂袖，撇下尘土覆身的荣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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