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波清颔首间，也加快了脚步。众人赶了大半个上午的路，即便吃饭也不曾停驻。从树林间穿插而过，沉抑许久，视野豁然开朗。离峭壁不远，丘壑纵横，木稀草深，山路绵绵难尽，牛羊俯仰自得，丘间平坦通衢之上，竟错落许多独房。众人缘林边观察，人烟往来，荷锄负童，与山下村落并无二致。
“这里竟然还有聚落，紫烟寨在山上待了这么久也完全不知道。”平波清诧异之余，见甲丘乐抬起手臂，聚落小小地喧闹再次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无质能的反应就在这附近，看来独甲也感觉到了。”
隆岚钟和昌沛荣暴露在聚落前，须臾之间人群毕集。
“特甲，两队汇合完毕。”温玉妆从树上跃下，轻身来到平波清身边，“独甲指示我们在树林边缘埋伏，随时准备配合掩护撤退。”
“特别小队做好战斗准备，一旦发生意外，随时掩护撤退。”平波清抬手下令，蓝榘镇却在一旁愣了好一会，平波清蹙眉启唇，不待发声，这位副队长先做了作战部署，径往西边分散。
甲丘乐遥遥望见隆、昌两人举起双手，人群前的汉子正在说着什么，妇女们靠在男人们身后，将好奇张望的孩子护在腿边。随着时间推移，人群越聚越多，直到几个老人到来，人群才稍稍放开。隆、昌两人放下手臂，与老人们交流了一会，要向村内行进，隆岚钟当即抬起了左手。
“独甲让我们原地待命。”温玉妆解释道。
隆岚钟跟在老人身后，人群仍然没有散去的迹象。他路过带着孩子的妇女身边，象征性地一笑，孩子抱紧了妇女，藏在了腿后。
隆岚钟听到昌沛荣憋不住的哂笑，只能暗自苦笑。
“你说你们是山下来的？是紫烟寨？”一步一顿的为首老人问道。
“现在已经没有紫烟寨了，我们是从紫烟村过来的。”隆岚钟挑眉答道。
“是吗……是吗……”老人沉吟许久，一时陷入沉默。
昌沛荣见人群渐渐远去，转而放眼环看，好一片丘连尘平，河脉自崖间涌出，与聚落擦身而过，滋养了大片田地，岂用谈园果荣盛。人们东西自如，谈笑嬉戏，仿若原始境地。这也无怪乎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坐谈高议，孩童们呼喊追逐，妇人们缝补织制，汉子们放歌芟刈。
“我们是三十多年前从山下面的紫烟寨上来的，你们现在应该已经不晓得袁大章寨主、张良昇这些人了吧？”
面对老人突然的问话，隆岚钟与昌沛荣面面相觑，“袁大……寨主，我们没有听过，不过张良昇我好像有所耳闻，应当是朱玉峰的前一任，在和命新军作战的时候被杀了。”
“看来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很多事情啊。”老人们咂舌间，在一个简陋的石房边停下，两张木凳摆放在两人面前。
两人坐着，接过递来的盛水木瓢，润了润喉咙，还是隆岚钟先开了口，“三位老前辈方便和我们说说袁寨主时候的事吗？”
老人颜色舒展，扶了墙角，笑道：“好多年没听人问过咱们这些事了，你们想听，我也没什么好藏的。紫烟寨的寨主一代一代传下来，那都是对寨子有功，大家信得过的，三十多年前就到了袁大章寨主的手里，可是啊，那个张良昇憋了一肚子坏水，仗着他在寨子里的名望偷偷地搞小圈子，趁着元旦的宴会把寨主给杀了，还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赶了出来。我们是一路往山上跑，最后跑到了这个巨人落，一晃就是三十多年呐……”
“张良昇夺了权，在紫烟寨还待了二十多年，直到十五年前，仙乡镇突然崛起了一支‘命新军’，张良昇就死在和命新军的战争中，后来命新军改名‘伏丘帮’，统治了红叶郡西十来年，最近又覆灭了。”隆岚钟接着老人的话头把郡西的一部编年史给补全，心中也不由得掂量起历史的厚重，这些历史的亲历者，皮发俱变，作了历史的见证，再过个十年二十来年，甚至到遗迹不存之时。又有什么可资见证，又还有什么厚重可言呢？
“是吗……如今山下也是一片朗朗天地喽……”老人们半躺在短背上，目光委蛇，变幻徜徉。隆岚钟也不觉抬起头，仰视万里敷薄的无际穹苍，低空平层，镂空的团棉行迅渐远。
昌沛荣抿嘴低首，“各位老前辈当时往这边跑，张良昇没有派人来追？”
“那怎么可能哟！你不要把张这个人想得太良善！”一名老人拍腿而起，差点晃倒，待昌沛荣赶忙去扶，却被推开，“要不是有巨人保佑，我们早就没命喽！”
“这老小子又开始了。”另外两名老人不住指点哂笑，只把说话的老人激得面红耳赤。
隆岚钟一面抚背让老人坐下，一面问道：“老前辈说‘巨人的保佑’……我们不太理解。”
“昨晚你们两个年轻后生没见到？四丈多高，哪怕是站在林子里一抬头都看得到呢！”
“看是看到了，可是……”隆岚钟浅笑了，与昌沛荣默契相视，半端着头，“我们实在难把它和‘保佑’联系起来。”
隆岚钟一时给座上的老人做起肩部按摩，瞅着老人闭眼不语，好歹松了一口气。
“那也不奇怪，谁能把那玩意跟什么天神联系起来呀，”老人们撇嘴扬手，面扯足蹈，“咱们三十多年前呐，跑到这里能躲过一劫，靠那巨人还真不假，是那巨人把追兵杀了个七七八八。可这巨人没个准的，哪个在它面前它都弄呀，就是这村子把巨人捧得跟个苟王八似的。”
“我们还真没有听说过这段情事。”昌沛荣掰着手指，愁眉不展。
“想必是张良昇把消息全部给封锁了，紫烟寨这么多年不进深山完全就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恐怕就是从这件事遗留下来的。我看说不准田村长还藏着秘密呢。”
“诶！这个老弟是个明白人，”老人当即竖起大拇指，“巨人落不比山下，这里的人都单纯得很，那年我们二十来个外人，只是躲过巨人活了下来，就成了落子的人，你们今天到这里能吸引这么多落子里的乡亲，跟咱们呐，一个意思，乡亲们三十多年没见过穿过巨人来巨人落的‘神迹’喽！”
几人说话间，北方铜角呜鸣，放眼望去，石阶之上，壁缝洞前，一名老者焚香摇曳，两名持矛的汉子一旁侍立，吹号的则是另一名青壮。高台之下，无数人合掌叩地。
“这是巨人落人对巨人的祭礼，每天都要照例举行，今天你们来了，晚了一点。”老人说着，微微躬身致意，隆、昌两人也都效仿，直至号角声息，五人才各自坐定。
“张良昇都死了，你们不好好呆在山下，还来这里干什么？”
“实不相瞒，我们就是追踪着巨人的踪迹来到这里的，最近巨人频繁出现，已经严重影响了紫烟村民的安全。”隆岚钟并不避讳。
“说起来这巨人好久没现过形了。”
“可不是，上次见它怕有一二十年了……”老人接下话茬，半仰着头，喃喃声通顺许多，“这次好像是八月份左右，突然就现了形，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来一次……”
“八月？”
“怎么？”
隆岚钟晃神片刻，信口答道“没有”。细细回想，牛摸鱼设计诛杀朱玉峰，不正是在八月么？
“如果巨人不受控制，我们必须干掉它才能解除威胁。”
“诶！莫乱讲！”老人压低了声线，语调直冲青天，挥动的手上老筋暴露得一干二净，“且不讲那巨人东西，就是巨人落的人听了，都得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别管这东西了，早点下山，回去收拾收拾，别让村民进山是正途。”
“老前辈只管放心，既然我这么说了，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巨人落的乡亲崇尚巨人，无非就是慕强，如果我们能干掉巨人，还怕乡亲迁怒么？”隆岚钟摆手作态，不顾老人言语，自起了身，“你们就放一万个心，我们绝不波及巨人落。”
老人们噎住话语，看青年意气百倍，相视间，终于落了无奈喟叹，“你们这些年轻人呐……要真出了事，我们可保不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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