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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七日酉时

天色渐晚,两支小队安排停当,按照隆岚钟制定的计划部署各自就位。平波清望向远方的壁缝,散开的残晖下,仍然有人不时上台叩拜。今夜之后,巨人落大概就要丧失信仰,归为无数村落中平平无奇的一员。

平波清空洞的目光落在岩壁上,过了半晌才恢复神采,重新聚焦不远处的空地,身边的蓝榘镇却像失了魂僵在树梢。

“特乙,集中精神,战斗随时会开始。”平波清看着愁眉不展的副队长,不免心下生疑,“你有什么事不高兴?”

蓝榘镇瞄过平波清,刚要摇头,身形忽而一振,沉声道:“这次任务,首委把指挥权分配给你,一直到现在,我们实际上完全在按隆……独甲的规划行动。”

“特乙,我向来清楚我不是什么善于思考的人,很多东西,我就算想也想不明白,从我清楚这一点开始,我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你对队伍的训练和把控比我高明,就像独甲的思考比我高明。”

蓝榘镇低颈摇头,“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陈词滥调,但是你的话没有什么怀疑的余地。或许这就是紫烟寨能活下来的原因吧。”

“我们现在是紫烟军。”

蓝榘镇淡然一笑,不再多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视线汇聚的焦点,正是孤身立于林间小空地上的隆岚钟。他微闭双目,不断回想着巨人的模样,颤抖的身形掩藏于毛皮衣下。腕上的双环已然没有初始的冰冷,氤氲在侧,稍显黏人,在亮色的黑暗中,右前方的光点缓缓变大。

悬在半空的双爪,凌乱的倒根和血迹,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就算是一坨肉酱,人们也会给它安个“隆岚钟”的名号,所谓名字不过是一种代号……一如通过铁坨传达到手上乃至整个身体的震动,说到底,人类也不过只是一种自诩高尚的动物……规避胡思乱想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自己陷入东西奔忙的境地。

隐蔽树尖的甲丘乐能够看到隆岚钟额上渗出的凉珠,当初半脸鲜红、震动阿鼻区的恶鬼,在巨掌之下,像蝼蚁一样脆弱。气息渐渐接近,他握紧腕间的助能环,一道庞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空地上,几乎将北前的树木压倒半圈,甲丘乐只有仰首才能看见巨人空洞的双目。

巨人怔怔地立在原地,众人屏息间,却见这个大家伙以诡异的姿势弯腰,一拳直向地面渺小的人影。隆岚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东西会甩着头就这样蹲身挥拳,即便是在玩具店的机关小人里也只能算作残次品。下意识协调身体向后的动作,眼看烈风刺肤,球状火焰猝然吞噬巨人的半只右臂,瞬间将其化作无物。

隆岚钟还顾不得身上火苗,弹珠从东、西、南三面尽出,在巨人脚边破碎,晶亮自脚踝一节一节蔓延而上。巨人堪堪恢复了手臂,右脚生生挣脱时,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脱离危险区!”隆岚钟呼喊着,索性将毛皮丢下,冲天焰涡拔地而起,将尚悬在半空的巨人上半身尽数笼罩。平、蓝、柳、韩等人急退着,光焰散去的瞬间,所有的目光聚集在火星散漫的残躯上,唯一所见只是奇异的扭曲吞没剩余的余星,旋即南冲的巨大形体撞倒一大片树木。

“特乙!”平波清好容易从迎面而来的木柱下逃出生天,呼喊间蓝榘镇已经为遮蔽的树丛所掩盖。平波清话音未落,面前掀起一道烈风,巨人撑起手臂,蓦然间形影无踪,半空隐隐能够看见略显不同的光色,只是不很清晰。

“特甲,我没事!独立小队的战友被压在树下了!”蓝榘镇呼喊间,巨人的形体再次凭空浮现。甲丘乐拔枪射击,弹珠炸裂的刹那,厚重的冰幕覆盖在巨人头部,脖颈如同橡皮后倒,撕空的拳头仍然毫无迟疑砸向他。

纵使甲丘乐早有准备,也只能缘木而行,未待转移,即随着訇然倒塌的大木后仰,重重摔在乱枝之间。众人赶忙解开系在腰间的粗绳,向南北各自散开。

“你们赶快走!不走全都得死!”柳惜时低声催促合力抬木的队员们,沉重的闷响震动了大地,圆滚滚的大球撞在木身,无头的怪物伸出双手,抬脚便推翻一片积木。

“特甲,我们现在怎么办?”蓝榘镇使尽气力,木身只纹丝不动。黏滑的液珠在额上留下划痕,刺痛感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平波清一脚踹在树上,低沉的命令从牙缝传出,“你们继续抬,我来想办法。”

“特甲!”

蓝榘镇等人话音未落,平波清提刀直奔无头巨人而去。不待平波清施展拳脚,那巨人兀地跪在地面,他看这大物脚底脚背伤痕累累,长大的小腿缺口无数,旋即掏出弹珠弹在巨人腿背,趁着火散之余一刀劈下,直如砍瓜切菜,横行无忌,又突然抵在硬物上,正要定睛看,巨人挪手转身,刀也脱了平波清的手。换做小匕,平波清顺着巨人移动的方向,快步赶上巨人右脚,故技重施。咆哮惊起一片飞鸟,尘土飞扬着,笼罩其中的巨人只能缓慢地作圆环运动。

隆岚钟从树丛之间翻出身来,靠着树扶住了头。殷红浸透了半边脸,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稍稍振作精神,视线渐渐清晰,才发现空地上跃动的人影。平波清从容在巨人身后移动,抽下地上杂乱的树枝,将巨人的大腿乃至臀部、底背插满木签。

东方号角忽鸣,火光渐盛,眼看摇黄变大,隆岚钟快步上前,与平波清一道将巨人满身遍体插得体无完肤,原来这巨人浑身肉表皆按弹可破,只要实物留在其体内,便不能恢复,这样便能极大限制巨人的行动。

“特甲,独己救出来了!”

平、隆两人把巨人限制得动弹不得,那边树林里蓝榘镇等人已将柳惜时救出。东方喧哗来近,隆岚钟当即下令,“独戊扶独己向西退却,特乙、特壬、独壬往东吸引巨人落村民注意,尽力延缓村民动向,其余人拾取木枝,随时待命!”

众人领命之间,隆岚钟与平波清交换眼神,烈火冲天而起,瞬间将巨人整个吞没,怒火冲犯,刹那间在虚空扭曲旋转,只剩一片空落落。

“怎么回事?”平波清惊疑之余,感受到来自半空的吸力,不觉后退几步。

“那里就是它的核,还没有显形,”隆岚钟紧紧盯住核,举起手中木枝,“各就各位,准备限制住巨人的行动!”

巨人重新浮现,跪在地面的形体须臾间便插满树枝。

“怎么回事,那是十么通几!”“十么愣!”“别倒!”

……

隆岚钟顾不得耳边喧嚣,鼓足了气力,逼天火光再次腾起,只看空气旋涡凝成,借着吸力一跃而起。涡旋紧扯,离地稍远,撕裂感在皮肤表面绽开,无数血丝渗出,隆岚钟难以睁开眼,即便吸气到底,也还是难以满足肺泡的渴求。腕间的助能环震动着,几乎要脱手而去。

“岚钟!”

恍惚间,隆岚钟听到细长的呼喊,暗暗发力时,强大的推感铺面而来,他夹在两股方向的强力之间,身体就这样定在半空,进退不得。隆岚钟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心中詈骂着,绷紧了全身肌肉,微光忽现,美丽的晶体悬在半空。他谨慎地挥动手臂,见晶体到手,抓住的瞬间摔在地面,尽力想爬起,却吃了一嘴的常绿硬叶。

“岚……独甲,你没事吧?”温玉妆等人聚到隆岚钟身边,隆岚钟却难以发声,瘫在地面觉得自己像团烂泥。腰间和手臂托起,才又感觉到肢体联动,合为整体。

“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背你。”温玉妆说话间,汤心练主动上前蹲下,只等隆岚钟上背。呼声急促,脚步凌乱,一道黑影窜下。

“独甲、特甲,村民已经拦不住,他们很激动,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昌沛荣回禀间,耀眼的火光东方来降,蓝榘镇、甲丘乐归位。

“大家做好战斗准备!”蓝榘镇抽刀握珠,众人应声成列,村民们已经形成半圆的包围。

“绝不能和村民拼杀!准备撤退!”平波清拦在众人面前,瞥过甲、昌两人,烟弹已在两人手中。蓝榘镇深呼一口气,弯弓搭箭,不待众人反应,箭镞已深深没入火把旁的木身。

“倚木是十么愣!”石锄、石耙扬向小队众人,慌忙之中,有人破口大骂,锋锐的石斧飞来,眼尖的甲丘乐弹珠飞去,将斧头冰落叶地。

温玉妆架着隆岚钟往后缓退,耳边蓦然飘来轻忽的暖风。她将耳朵凑近隆岚钟的嘴边,勉强听清了隆岚钟的话,“到前……面去……”

“你已经……”温玉妆话说一半,肩上传来的拽力让她吞下了余下的言语。她低声让挡在前面的众人放出一条小道,拖着隆岚钟沉重的躯壳,与巨人落的村民们相对。

“各位乡亲……你们崇拜巨人么?”隆岚钟咳了口干血,卯足了力气抬头扯出笑容。

村民们面面相觑,隆岚钟只能听到人群中窸窸窣窣的低语。他举起手中的晶体,腕间的聚能环兀地震动,浮向半空的晶体颜色渐沉,几乎要看不到踪迹,烈风席卷时,将无数火把湮灭,巨大的形体从天而降,惊异之余,众人本能地伏倒在地,只有望上的余光敢略作窥觇。

隆岚钟神思飞动,那巨人半跪在小队众人之侧,平波清这才发现这骇人形体似乎又扩大许多,仅仅是凝望他们的双珠,也够放在巨人落中央当作方圆瞩目的镇村之宝。

死寂,重叠的青云渐渐消散,残月微光,视野渐渐明晰,戴着这一轮浅银的,正是脸庞血迹未干、气息微弱的男人;四瞳的空洞仿佛有将人吸入的魔力,掩藏其下的,是无色的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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