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日辰时
“这次行动在封闭的未知空间展开，一举一动必须严格遵守命令，违者立惩不贷，明白没有？”
“明白了！”两队成员昂首挺直，号令已出，按照原定计划，由平波清、昌沛荣组成的先锋小组率先进入洞隙，待洞前微光渐远，隆岚钟与甲丘乐组成的第二组跟进。
自昨日傍晚蓝榘镇、昌沛荣带回全衷手写信件，确认上级同意进行初步探索以来，隆岚钟立即推动制定详尽的探索计划。两支小队十九人两人或三人一小组，又分别列为先锋、前、后三大组：先锋组负责探索前路和及时发现可能的危险；前组则作为保障先锋、后组连接的枢纽并随时为先锋组提供支援；后组时刻保障后路和标记行程。各组之间保持适当距离，以免干扰各组间任务的执行。
这份计划堵在隆岚钟心里唯一的缺憾，便是全衷在回信中明文提出的死命令：“须尽最大的小心，发现存在危险的可能，必须立即采取停止行动的判断”，并且“判断的权力完全由独立小队副队长温玉妆把握，存在分离危险时，则由第一小队副队长蓝榘镇把握”。再者至少三天一次的通讯频率，也极大限制了计划的发挥空间。
一段狭窄缝壁的路程过后，再次下到空旷的啸穴平地上。右方零散的尸骸旁，依稀可见淡淡的微光，那是先锋队坐下的标记，也是术数最简单的一种表现形式，足以维持五六天的时间。
两人不做停留，在前后轻微的脚步声中继续前进。自洞口深入，又是一段深不见底的长路，不过这次路面宽敞许多，左侧是平整的石梯，右侧大段崎岖直下，入口上下足有一丈高。隆、甲两人与水滴细流一道往下行去，这次还能隐约望见不远处第一先锋队的光火。
隆岚钟紧跟在甲丘乐身后，下意识弯身轻抚起伏的岩面，湿润的掌面传来凉爽的欢悦，常年的洗刷带来光滑的触觉。
“你说的没错，这个山洞肯定是贯通的，这里的空气一点都不呛人。”
“我还感觉下面还有更多的东西——我们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一些……东西。”
用布保住的光珠散射着微光，将两人的影子照映在岩面。空气有些清冷，对于已然穿上毛皮衣的众人来说刚好，寂静的洞穴内，隆岚钟也不得不承认内心的惬意。
前方耀眼的光珠循着圆形的弧道舞动，这是昌沛荣发出了“出现情况”的信号。隆、甲两人相视间，一者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一者停下来向上方传递相同的信号。隆岚钟见平、昌立于道前，各自在左右的岩壁上摸索，稍稍松了口气，“怎么了？”
“你看。”昌沛荣向隆岚钟指示右侧岩壁，其上还能辨认出清晰的长匾石刻，只不过长匾中的字迹模糊。昌沛荣手在滑坡上沾了水，反复擦拭，字迹好歹清晰一点。
“武……衡长道……”
“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大家就把紫烟山系叫做武衡。”平波清暂时撇下手头的工作，回身解释。
“我也在书上看到过这个说法，据说武衡山系深处常年积雪，可惜近几十年都没有人再上去过。”
“我和特壬都感觉这边的墙面有些不一样，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平波清转向左侧，双手在岩壁上比划出不平整的类椭圆轮廓，借助圆珠的光耀，能勉强辨别其上细缝。
隆岚钟将手贴在轮廓之中，一种无形的奇妙感觉将他与岩壁连接到一处，互相交结的结构在脑海中浮现，支撑了整个前方行路，结构逐渐向岩壁内侧延伸，其中有一条狭长的匝道，一直到他无质感知的尽头，都无法穷尽匝道。
“你们的感觉没错，这后面还有一条很长的路，但是走不通。”
“怎么？”、
“不太清楚，应该是有人刻意把路给炸塌了，后面整条路的结构都非常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坍塌。”
“此路不通就没有必要多做停留，”平波清颔首间，领着隆岚钟来到高台前，“这里面的乾坤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
隆岚钟不觉收起光珠，放眼望去，浮光闪闪的洞宇难穷其极，戴光批纹的身影蓦掠于层岩之间，高地流水穿缝开石，在矮洼倾泻聚池，星散摇缀，绵延无算，隆岚钟抬头时，脑右后侧的岩壁上，奇异的花朵盛开了凝光的透薄花瓣。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我看没有几个人见过。”昌沛荣跟上步伐，抱胸叹道。
“这就是真正的‘别有洞天’呀，里面已经自成一套系统，很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建议两个先锋队调换一下位置。”
“看样子这里面的术数不少，我看缩短两个先锋队之间的距离，你们的战斗力毕竟还是不如我们。”
隆岚钟看着沉醉于台下景色的平波清，只得称是，就着隐路前的岩壁上留下字样，自上坡和甲丘乐汇合去了。
处在前组的温玉妆、邱幼璇和柳惜时三人见甲丘乐挥动光珠，依次向后传递信息，得以继续前进。来到高地之上，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为广阔的洞宇世界所吸引。恍惚之余，率先注意到岩壁上字迹的柳惜时一面指示，“洞穴里完全为自成的生态世界，有存在大量未知生物的可能，且已发现术数机关的痕迹，鉴此，两支先锋队拉短距离，以便随时处理可能的术数机关。前组与后组收起光珠，照旧行进”。
三人顺着右侧的下坡缓慢行进，这里的路面较之之前的长坡没有那么陡，但却更滑脚，温玉妆一个踉跄，好在柳惜时从身后抓住了她。
“独乙，在这种地方要集中注意力。”
“是，你提醒得对。”温玉妆随声应和，与小队众人依着粗糙的岩壁堪堪到底，还没等松口气，前面先锋组的人再次驻足。远远望去，错综复杂的蜿蜒小路横贯水面。隆岚钟与甲丘乐蹲伏在地面，其余两人的视线则分别向两侧展开。
来到洞宇中的众人未及反应，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水池里，溅起不小的水花，平、昌两人身上毛皮滴水，持刀缓步向黑影靠近，才发现是一只鹿的尸体，其形体与豚鹿无二，但身上却多了散着淡光的纹路。平波清翻看鹿身，其长颈下有明显的咬痕，身体也有多处明显抓伤，甚至背面撕扯下了一大块表皮。
“怎么样？”昌沛荣见隆、甲两人起身，赶忙上前询问，却只得到无奈的摇头。
“这里面的路相互贯通，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路径，要深入只能用蠢办法——一条一条试过去，”隆岚钟稍作停顿，顺着已然抬头的甲丘乐的目光仰视，“上面有东西。”
昌沛荣闻言看去，果然见头顶的高台上凸出一个菱形的大脑袋，有些像虎，有些像狮，瞪着浑圆的双目死死盯着他们——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生物。即便是三四丈相隔，这猛兽的威亚也隐隐可觉，好在它还不至于就地一跃而下。
“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往里走，车到山前必有路。”平波清收起弯刀，自顾自选了一条笔直的接路行去。昌沛荣挠头间，只得跟上。后续各组继进。
温玉妆不时抬头观望盘在高台边缘的恶兽，它盯住先锋组，目光追寻未辍。温玉妆扭过头，低声道：“独己，把光珠准备好，保证我下令你就能发信号。”
“那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柳惜时握住了腰侧的吊袋，仔细寻找地面上可能的字迹，这一次，路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隆岚钟半仰着头裸眼观察前路，蓦然间差点没把昌沛荣的鞋给踩掉。两人各自稳住身形，一旁的甲丘乐却调侃：“特壬，你这动作像个木偶，在想什么呢？”
昌沛荣苦笑着示意高台上半伏的身影，甲丘乐即刻心领神会，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最受不得身后陌生的目光——这是足以让他们尾巴绷直的事情，“总要适应一些突发情况，没办法事事求得一个完美。”
平波清见众人整顿已毕，再次当先前进，“你们对高地上那个东西有头绪没有？”
“这恐怕要综合很多资料才能得出一个结论，主要是完全确定不了它是不是无质生物……这里生物身上的纹路很能扰人耳目，就算不是无质生物，身上多了这些东西就完全判断不准了——可能比垂耳会知道点……”
“它是故意挡在路上的，我们必须干掉它才能往里面走。”
“我不打算在这里用巨人作战，洞穴里的无质结构很不稳定；但是无质生物在这里就是如鱼得水，有人很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了。”
仙乡镇镇公馆，牛摸鱼翻看手上的文件，眉飞色舞，不时颔首，坐在一旁观望的骆一坨也跟着眉舒眼笑，倒是冷落了不动声色的荣默。
“张成识和余龙他们才堪大用，小卜也是举荐有功啊。”
“只是这钱可没地找啊……”
“条件都能谈妥，不怕没法子，”牛摸鱼冲荣默咧嘴笑着，颧肉都鼓出一截，“我看是时候把你的计划搞起来了，就看你老兄一句话。”
“我没问题，”荣默抿嘴瞥过神情灿烂的骆一坨，微微叹了口气，“实行起来恐怕不容易。”
“你只管放手去干！有什么好怕的呢？”
“做这个经济计划，一个是趁着现在还不用打仗，保障随时能有军需口粮供应上去；还有一个，现今整个郡西的粮食都吃紧嘛，总不能让老百姓白白饿死，有多的给少的分一点出来，大家一起把难关过了，只要一条命还在，有什么不好谈呢？”骆一坨说得不急不缓。
“你是副委，手里是有全权的，是要组个班子还是要调动地方的驻军，你都趁着方便来就好，其他的……”
“报道！”
“进来！”牛摸鱼话未说完，转而让卫兵开门，却见华服雍容的男人自进屋来。
董既从袖中摸出折叠的草纸，尽量平整地交给牛摸鱼。牛摸鱼一面让董既坐下，一面翻看满是褶皱的纸面，其间字迹需要仔细辨析。
“我没有打扰到三位吧？”
“不打扰，你要不来，咱们还得去找你。”骆一坨眯眼笑着，随意倒了些温水递与董既。
“这红叶城的防卫是越来越严了啊？”
“是，现在弓许众把红叶城里里外外搞得像戒了严，我们公子怕以后给首委送信没有这么方便了，还在研究弄个暗码瞒一瞒。”董既倚在沙发一角，一口气把一杯水饮个干净，见牛摸鱼锁眉凝神，一时看住，浅笑作态。
“你们安商主的意见很有道理，我们也正瞅着从小石城谈出去，这事有个中间人反而方便，具体怎么实施还是要研究研究……”
“牛首委，我们大概的想法是：紫委会这边特意缓一缓，把越桑人的性子拖急了，再让我们商行突然插入，这样可以进一步压价，紫委会和商行的消息是互通的，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牛摸鱼同两位副委捋了一遍，不觉挑眉，“这法子值得一试，不过安氏商行插进这桩买卖，红叶城这边不好应付？”
“这点首委尽管放心，越桑人做买卖发家，最讲究一个诚信，只要我们特意说说，做个保密协议，紫委会这么大个人情，我看越桑人巴不得卖。只有小石城这边有些瑕疵……”
“董委员老弟，这边呀，早就有人上书讲这件事喽，我们也想着呢，”骆一坨拍腿大笑，“你看啊，郡西和郡南两边都是弱势，要是弓许众一意孤行要把两边都收纳了，咱们不用说，小石城肯定也不同意，他们的紧迫感也该提一提啦。”
“那就太好了，我们商行在小石城就有现成的渠道，只要您们一句话，城里马上就有消息传开。”
“好！”牛摸鱼猛掴桌面，咧嘴咬齿，“做戏就做全套。”
众人一道呼笑，董既再筛了一碗水，答应着就要回去拟草，牛摸鱼却仍将他唤住。
“董老弟，安家小姐来了也有十来天了吧？”
“是，到今天正好十天整，劳首委费心了。”
“诶，莫说这些客套话，”牛摸鱼一个劲地摆手，看董既在门前进退两难，一边忍俊不禁，一边加快了语速，“给她安排的房子还满意么？在郡西这边有没有不习惯？”
“首委放心，我们小姐活泼得很，到哪都吃得开，这些日子把仙乡镇里里外外逛了个遍，喜欢得紧，现在就盼着紫烟学院早些上课，”董既目作月牙，光是想到他家小姐的奔放玩耍便止不住喜色，忽然敛了声又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是小姐想见隆岚钟公……很有些急切，不知道什么时候隆公有空。”
骆一坨朝抱胸靠背的牛摸鱼摇了头，回身笑道：“岚钟现在在外面有些公事，我们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算算时间，这十天半月的就回来了，他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那就劳烦骆副委了。”董既再次道了别，自推门而出。离了镇公馆，抬头是层云绵绵的阴天，衣装清凉的女孩倚在围墙上打着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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