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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马嘶人乱,市众喧哗,马夫抽着鞭子掣马急奔,马车甩在后头,木轼紧紧绑住,飘帘里探出一个人头来,彩冠流束,满面油光,扬手说嘴咯咯发笑,任马、车横行顶撞,便见行人闪避,乃至有避身不及的老弱更是鼓掌称乐;小摊、果袋零落灰散,拖翻踩得溅烂,果然是狼藉一片。

“前面跑马的,给老子停下来!”

人群慌乱之中,打街衢另起一道炸雷声醒,众人目光稍定,这边游马更急,隆岚钟握住衣下刀柄,要赶车去,身后小手却把他牵住,遥看不远麻袋当街,更有一群人催促停车,看衣着行事像是司安署的人。隆岚钟只看轮毂飞转,暗道不妙,身侧人影飞也似奔去,强风晃动他的身形,定神看时,熊腰虎背,踏步流星,不是孟旭卫更有谁?好在街道愈窄,车行稍缓,却仍从沙袋中间碾过,司安们急于避让,那马形一撇,终于没有侧翻,奈不得大汉飞身来迎。

马夫掣马扬鞭,趁隙俯瞰两侧司安,彪汉霹雷也闪出来,不待反应身下如沸烫忽起,马儿一个激灵,嘶鸣着一边摔翻,连带着马夫几个翻动滚出去老远,木车受不住冲击,竟撞得半碎,就着马夫哀嚎,车里好一段才爬出一个子弟,披头散发,端起一面尘话土语,好容易挤出车来。

“苟王八,你在这干什么?”孟旭卫顾不得马夫呻吟,两三步来到马夫跟前,脚尖猛抵腹上,掩不下喉中冰冷。

马夫登时喷出一地浆糊,旋即没了动静,人群又围拢过来,司安们转而上前维持秩序。孟旭卫走向倚在车边的青年子弟,有人见势要来问,看这大汉面若冰霜,如何吱出半声?由汉子把那子弟提起,问话更低沉无比。

“你是干什么的?”

“把我放下……放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动的是谁?这镇里一片,没有敢动……”

“我问你是干什么的!”孟旭卫虎虓乍惊,也把一片安静,手上动了三分气力,直将子弟攥得喘息难尽,舞蹈的手足全抱扯在粗壮的手臂,不曾想这汉子起了七分气性,兀地把子弟摔出一个炮弹砸地,深深陷在菜堆里,当时咽下一口苦水,又呛又腥。

子弟眼瞅汉子还要近前,浑身酸痛,只是爬不起,扯着嗓子喊下一句,“我家里老爹是岐黄联合会的会长,你想清……”

“老孟!”

隆岚钟疾声不比孟旭卫快拳,一个秤砣空中飞来砸下,径朝子弟面门招呼,红的褐的混在一处,打翻新进的调料,阻断三分的生息。隆岚钟自是清楚孟旭卫的拳重,放下安长钰,拿起碎果块甩在孟旭卫手腕,又呼了一声“孟旭卫”,好歹停下汉子半悬的汤钵粗榔头。

“你没看见这小子晕过去了?”隆岚钟检看子弟呼吸,道是心力骤衰,就地做了段心肺复苏,待其气脉稍缓,起身又去察看马夫的情况,“你下手这么重是想把他弄死?”

“这种苟王八老子打死就打死了,大不了……”

“大不了你偿他命?你自己好好想想,用你的命去换这小子的值不值!”隆岚钟狠狠瞪过孟旭卫一眼,见老孟抿嘴撇头,语色平下一半,“你去做你的事吧,这件事我会善后好,岐黄会的人肯定是要赔偿的,要律法刑罚再另说。”

孟旭卫瞥过横倒菜堆、石面上的两人,向隆岚钟敬了个礼,自往东去,众人自让开一条路,却见一个汉子领个青年西来。

“隆公,我来晚了,太麻烦您了。”向伍本来心急,迎面撞上车旁的隆岚钟更显惊疑,连在侧的安家小姐熟面孔也来不及多问。

“向司安,这小子在街道上纵马狂奔伤了不少人,还得劳烦司安署的弟兄把伤者送去医馆,我们就一起把这两个送回岐黄联合会吧。”

“隆公放心,我们镇南司安署会妥善处理。”向伍与隆岚钟询问,当时吩咐了署中司安,正有管理街市的市官赶来,便一道嘱咐清理街道、救护伤员,与隆岚钟带上净过面的马夫和子弟,先隆岚钟领着望南走。

须知岐黄会在镇中多有药铺,唯独西边一个大坞堡庄园最是人多药全,隆岚钟从未入过庄园,只在路过时远远打量:四周围墙高高筑起,怕有丈厚,其中碉楼箭塔俱全,然而重门大开,往来者驱牛赶羊络绎不绝,常有马车出入,想来是装卸药草调剂。只这一处,孤零零伫在丘坡之间,更显森严气象,总不见荷戟执戈的,尽是束头扛锄的农人和华服宽袍的商人。

隆岚钟三人走了一段,遥见小城危立,正有马车过往,牛羊星点遍野,隆、向一人背着一个气咳虚喘的,自然成了路上焦点。隆岚钟向来不喜欢暴露人前,而今正要目光聚焦,望庄园近来,果然听得远来招呼。

“隆公!哈哈哈,真是太巧了,”男人提起袴脚,从缓行的马车上直愣愣跳下,身后一定跟上几个男女,好不高兴,“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啦?”

“谁说不是无巧不成书?汤会长,我们是来给你送人的。”隆岚钟耸动肩膀,与向伍相视无言;汤汉维正疑惑,那张“大红大紫”的脸却闯进余光里,他当下惊得一颤,忙到向伍跟前仔细端详气息奄奄的后生,呆了半晌,好歹从嘴里崩出一问。

“这是……犬子?”

“错不了,他说他是岐黄会会长的幼子。今天在闹市上纵马狂奔,撞伤了不少人,可惜一个不小心翻了车。”

“爹……有人打我……”

隆岚钟听得身后飘忽的话语,堪堪憋住笑意。

“你这个孽畜,整日在镇里为非作歹,真是屡教不改!”

登时又是雷霆乍起,在场众人皆是一个激灵,“啪”的清脆一声,急退的向伍背上又没了动静。汤汉维示意随从将儿子、马夫领回,反倒是向伍上前劝他息火。

“隆公、向司安,犬子汤能是我家最小的,从小百般宠爱,把这孽畜娇惯极了,整出一个目中无人、玩世不恭的性子,真是老朽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

“这孩子是该好好教教,再这么下去总要碰上硬茬的,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向伍深表认同。

“汤会长家里人确实宠得好啊,马夫都要去街市上展露展露跑马的才能惯用,”隆岚钟月眼如钩,恰恰对上汤汉维弯眼似刀,“撞倒的行人不少是乡间挑菜来街上卖的老农,躺一日就少一日养家钱,比不得马夫有这样闲情逸志。”

“隆公尽管放心,伤者治病的费用一概由我拿出,他们的损失赔付也不在话下。”

“还得是会长财大气粗,向司安,得麻烦你清点受伤人员。”隆岚钟转头与向伍交接,空隙处才发现汤汉维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视,隆岚钟不觉也观察起汤汉维身后众人,一个雍容浅笑的女孩,其余都是面色沉凝的高大汉子,见隆岚钟看过来,都一一回笑点头,想来是跟随汤汉维多有见闻的侍卫;只有一个半面绷带包裹的男人不言不语,未作表情。

“这位是安家的千金吧,不愧是隆公,果然是人脉交广;小可在城里见过贵千金两面,今日有幸结识啊。”汤汉维恭敬作揖,身后女孩探头来张望,安长钰只是答了声名姓,并无其余动作。

“汤会长,我们在路上恰好碰见公子,叨扰一番,就不浪费你们时间了,公子留下的摊子,就请会长和司安这边妥善处理吧。”隆岚钟挥手别去,更不闻汤汉维挽留。安长钰此时气都憋在心里,狠狠踩了隆岚钟一脚,隆岚钟眼见安长钰疾走在前,这时才觉脚背生疼,无奈摇了摇头,遥见丘坡上转身跑走的娇小身影。

该去紫烟学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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