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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八日辰时

“他新交上来的文件和卜时渊的建议如出一辙。最近司安署确实报告说有在镇里发现‘诺克迪克’的包装瓶,他们认为是从扶济区那边流过来的,但现在这个情况怕要打上问号了。”

牛摸鱼手里文牍扔在桌上,两眉紧锁不解,当时问得随意,“这件事你报告给荣镇长没有?”

“报告了,荣镇长也认为是扶济区流过来的,他说扶济区里‘快乐水’很泛滥,有去区里做生意、探亲的镇民捎回来一两瓶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这个月已经不下十次了,难道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还是因为以前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个东西?”

“我看是以前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个东西,到现在我们紫委会对‘诺克迪克’的态度也不算明朗,是不是要紧抓一下?”

“先谨慎些,经济工作是重头,大家神经都紧张得很呐,司安署不要让这东西在镇子里扩散开,最好把喝这东西的人一并记下来,这个你去告诉江称兰吧。”

“首委不来司安署旁听报告?”

“我上午还要去趟紫烟学院,老江的报告你来汇总给我。”牛摸鱼口吐烟云,袅袅的思绪也随风西去,起身要行,卫欢硬把他拦下整理一番衣着,终于像个新衣整洁的农民。牛摸鱼自要出镇跨马去小荫林,悠悠思绪全落在伏丘草野上。

“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接下来是你人生的一个新阶段,你就要回到真正适合你发光发热的位置上去了。”

“隆队,我……”

“从山上下来到现在,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长时间的沉默,唐眼光似懂非懂地颔首,旋即又突然地摇头。

“这条路能走多远,就要等时间去验证了。紫委会到处都是缺人的时候,把你放走比留在这里作用要大得多。”

唐眼光坐在车上,眼色难藏呆滞,满脑子都是昨晚与隆队长的讲话,看着车外渐行渐远的镇景,心中竟然忐忑,这段时间和小队一起行动成了习惯,无论风餐露宿还是民居借宿都有人互相照应,如今接中央任务去统计郡西各村的经济数据反而寂寞,对座上坐立不定的三名年轻人就是他新的班子。

唐眼光望向车前莽莽草野,与北侧马车内热烈讨论的氛围颇为不同。

“这次过来都是秘密的行动,只有营一级以上的指挥知道调动,老尤还专门给宣尚的云蛮同胞写了信,现在啊,都以为我们两个还在御边墙呢。”阎顺才与车内众人侃谈,正是同在三师的尤慎和二师的全衷、裴熊刚,他与尤先坐车到了紫烟村,然后四人一路同行,都是接到了中央指示。

裴熊刚轻扯僵硬的脸皮,似笑非笑,“首委让我们直接到小荫林去,好像紫烟学院已经建起不少楼了?”

“小荫林是个好地方,我们齿蛮人也有好多入选到学院来学习的,这样会汉语的人就更多了。”尤慎磨拳搓手,马车已过镇西,自是迫不及待。

三人聊得火热,全衷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文件上,这两日就着白天青光,他已将这份卜时渊起草的文稿读了不少遍,到此时车里说话渐渐有一搭没一搭,全衷抬头扭了扭脖子,才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全衷忍俊不禁,问道。

“这份文件我们是人手一份,看来挺重要的。”裴熊刚翻出包中文件,都是崭新订册,一字一句抄写工整。

“里面定义了很多的观点,听说是首委亲自审定要求下发的?”尤慎看向对座的文件,他在刚接到文件时就尝试读过,无奈多年都是汉文在口,阅读水平不敢恭维,只草草浏览过,更多还是阎顺才跟他口述的。

“中央出了新规定,军中的干部都要在学院军事部学习过才能提拔录用,这份文件肯定是要在军事部用上的,不然也不会回镇里之前发到我们手里。”

“老阎说得有理啊,首委开设军事部,就是要我们军队干部不单要能打仗,还要学点别的东西,我们紫烟军是个什么样的武装集团?紫委会建起紫烟军的目的是什么?老裴,你想想,当初命新军建起来的时候论没论过这段?”

“没有。”

“这些东西很重要啊,如果我们建起一个紫烟军来只是方便控制别人,这样的军队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全衷说得风轻云淡,他的温文拂来的谈不上是什么春风,倒很是迫人心弦。

阎顺才不假思索,“这些都是我以前没有考虑过的。像我们仙乡镇的镇军,就是在司安管不了场面的时候出来维持秩序,外人入侵的时候要上战场打败敌人,所以镇军的人数一直是变动的,紧张的时候多一点,平和的时候少一点。”

“是啊,这样的军队没有锻炼,肯定很难应付紧急情况。现在紫烟军建起来不过一个多月,以前伏丘帮的人、紫烟寨的人、特别是新招进来的大部是三村一镇的老百姓,很多都没有受过军事训练,也不晓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一支常备军如果没有纪律、没有约束那就太可怕了。”

“这就是中央的考虑了,文件里不是说嘛:要‘点面开花’,我们就是这个‘点’呐,要回去把咱们一个师一个师的面给一起带进来。”阎顺才说得兴起,尤、裴两人更通透,不觉间马车顿下,原来层层叠叠青翠之后,已到了小荫林深处专门划出来的地界。

尤慎先一步跳下车来,把后面三个老兄一个个接下,不待全衷定神,那边呼声传来,四个汉子都是大步流星来迎。

“嗨呀,我就知道你们要到了,这不,还得是咱们亲自来迎接才显得郑重!”

“弟兄们好久不见啦,宫帅,你可瘦喽!”全衷等人飞身去迎,一时间都是老人交接,握手不及。

“老全,还是你能放香屁啊,一照面就看出我瘦啦?老子再瘦不还得是个壮啊!”宫又术说着,大伙哄笑起来。

“老全,我看啊,有谭帅在,宫帅能瘦到哪里去?你看看他平时那伙食,就是一两干菜都能给你整出一盘香来,不是把宫帅当猪养呢嘛!你这说得可就太偏喽!”蔡韬摆摆手,不以为然四个字尽数写在脸上。

“蔡头子,你和老全正好搭个伙,一个专放香屁,一个专放臭屁!”谭让一拳敲在蔡韬肩膀,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尤慎融在人群,总顾着憨笑,仿佛回到宣尚那段悠闲的日子,族中父老时常聚在一处胡吹海侃,每天呆在牛背上,歇在草垛边,在凿齿肩上放声歌唱,齿蛮的氛围是最团结的。他心情舒畅,环视周遭林木,该是树物好成,天然一块旷地,楼处横隔大山北麓,向南即可俯瞰林尾学院本部,工人来往,趁功热烈。

余光处,汉子依木抱胸,只远远看着,双颊挤不出半两悦色,眉宇填满不忿向天。尤慎脱了人群,到汉子跟前打个招呼,“孟兄,真是好久没见,你和林矩呈先生到楼水的时候我们忙着处理军中事务,没来得及迎接啊。”

“不必客套,”孟旭卫摆手作罢,如同自言自语,“这一趟下来觅得些好土原材,有成色好向老……牛首委交差喽。”

“楼水的廖委员已经在筹划建房子的事了,要把旧的翻修,没地方歇脚的要安置到新房里,这全赖你们不辞辛苦,全帅说:骆委员表扬这是大功一件啊,莫非孟兄还有什么心事?”

“哎!老尤,你莫管他,这小子素来藏不住一点心事。”这边还没打开话匣,宫又术洪钟平泄又到,众人都走过来,一片指宽短发,两个少言眉目,三处不齐茬须,上下破落衣衫户,左右宽厚毛皮门,活把孟旭卫作了整体标本。

“老孟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昨天街上一个苟小子坐着马车横冲直撞,他给人家揍了一拳,反给自己打懵了。”宫又术说道总不忘调侃。

“谁这么胆大,还敢驾车在镇里这么跑?”左满谅诧异问道。

“岐黄会的人呗,除了他们还有谁敢这么跑?我看啊,是该整整这群苟王八了。”

全衷并不急着发言,待众人话头转到岐黄会上,他却勾肩把孟旭卫从树身拉了过来,“老孟,平时多笑笑,遇到什么事都要有个积极的心态,不积极就该消极了,消极就做不动事啦!”

“孟旭卫!”前者话音未落,宫又术又来了惯例节目,“笑起来!”

“是,宫帅!”孟旭卫条件反射式地拉出一张扬嘴脸,五官竟然扯作一团,众人各自呼笑。

“宫帅,这个笑啊,不能用命令来搞,这样笑不如不笑,”谭让拦下宫又术,众人屏声静听,“就比如说熊刚吧,人家受过伤,表情做不出来,可是他乐不乐咱们都知道,这个笑就不是命不命令的问题。要什么都用命令来干,得,咱们跟首委请个死命令,让老全讨个婆娘,你看看,讨不讨得到?他这人就讨不到嘛,见了人家姑娘脸跟个猴子屁股一样!”

全衷在哄笑声中一拳砸在谭让胸口,好歹孟旭卫也破闷为笑,他暗叹还得是自己人找补,一个个熟络自然,最能互相揭短。

“不是说岚子以后要跟咱们一起上课?怎么还没来呢?”宫又术瞅瞅天光,疑惑道。

“他呀,不是跟我们一起上课的,以后可叫不了岚子啦,要叫隆主任。”全衷解释道。

“隆主任?隆主任……哈哈哈!”宫又术乐自心起。

“隆岚钟当政治部主任!”蔡韬一时受笑不住,眼角竟挤出泪水。

“我说岚子就是当老师的料,你看他在寨子里的时候,不是把大家都教得很好嘛。”宫又术敛容点头,眼中光色流动,似在转看过去年节。

“各位将军,请你们到这里集合。”男人扶着眼镜,点看手中名册,见汉子们过来,一一对应了,刚要命人将木凳搬来,谭让提议席地而坐,当时都盘在草地上。

“各位将军,我是紫烟委员会中央任命的紫烟学院院长雷公预,军事部的生活事务也是我负责,各位将军来到小荫林都辛苦了,下面我要和大家宣读一下在军事部学习期间的注意事项。”

“既然是来这里学习,全凭雷院长约束。”全衷说着,在和声中一起鼓掌。

“总则是:学员在校期间,必须严格遵守校内规定,凡违反校内规定的,根据相关规定给予相应处罚,包括但不限于记过、留校考察、开除,任何违反规定的行为都有可能影响军事部学员的军职和评级。

第一条:学员平时应在军事部范围内生活学习,除特殊情况外,期间要离开军事部,需向政治处打出申请,未经允许报备擅自离开军事部的,以破坏军事保密条款论处,记大过一次,在校有积极表现或成绩优异的,可由政治处审核移除;造成严重后果的,可处以留校观察、开除处分,乃至解除军职……”

“雷院长,”左满谅举手打断雷公预,全衷自在低头苦笑,“我们在这里学习,生活上的事管得也太宽了吧?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两步就走完了。”

雷公预怔在人前,木板捏在身侧,只得看了一圈人物,轻声道:“我把文件给各位传看,以后会在部里贴在醒目地方,方便各位熟悉……”

“规定都没谈妥,熟悉了有什么用?”

“诶,规定有规定的道理,要讨论修改还是等熟悉才好说嘛。”谭让轻拍左满谅虎背。

“谭帅,你不是也一直说要有问题就提出来么,我这是……”

“左满谅!”

“到!”左满谅下意识起身行礼,众人回首见处,一壮一少从山坡另头飞步上来,都起身敬礼。

“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服,成天搁这臭屁熏天的,有什么不服啊?这里是学院,院长最大,就是中央的委员来了也要听院长的,你小子算老几啊?”牛摸鱼满腹不快如平地水泄,波荡推得众人都挺直了腰,生怕由潮水冲到汪洋大海里。

“报告首委,我在表达自己的看法!”

“表达个屁!还没有了解过就屁话连颠的,再多嘴老子踹你狗小子,”牛摸鱼来到队列前,瞅着一个个七尺高的汉子,挥手间众人一皆坐下,这时却来不缓不急点支烟,“咱们紫烟寨出来的,就是有纪律散漫的毛病,这是不改不行的,还有其他兄……同志要反思反思,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毛病?”

“首委,我知道错了……一定改正……”左满谅半垂着头,实在经不住头顶的灼灼目光。

“不要对我说,要跟雷院长改正,学规第三条就是‘尊重师长’,你小子第一天就以身试法啊,小心部里的教师给你穿小鞋哦,你这么大脚不得成梆子啊?”

坐下众人相觑失笑。

“笑!还笑!”牛摸鱼作色训话,绕着敛容的众人吐露烟圈,“在军事部,就要遵守部里的规定,有不同意的地方,了解之后,可以讨论,把不满的说出来,讲清楚不满的原因,把你的修改意……建议提上来。要是规定上没有的,你要飞到天上去,要到轩延河上游去拉屎老……学院都管不得你,当然人家揍不揍你就是别的事了。”

隆岚钟环看一个个耷拉着的脑袋,看众人堪堪憋住笑意,他登时“呵”了一声,人群中兀地“嘣”出一个响来,这下何止牛摸鱼,雷公预也哑然失笑。

“这就是‘求仁得仁’啊,牛首委说了一串‘屁’话,这不就来了,”隆岚钟背手站在雷公预身侧,看过踩灭烟头的牛摸鱼,收了心思,“雷院长,请你继续宣读学规吧。”

“我找到平波清了。”这话却微声不起,只传给墙角的人。男人掐指数算,估摸着同侣该到城里弓家。

“弓家主,我们可是在牛摸鱼那里看到安家小姐了。”

弓许容一个寒颤,差点没拿稳手中青瓷,“这件事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我们只和弓家是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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