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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九日巳时

“公子,最近扶济区的快乐水是不是变多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安长理目过肩头,观望破帐形形色色的人群,这些个都风尘仆仆,无暇顾及他这个小摊贩,“我告诉你,区里和你们地面上可不一样,做生意是要有门道的,你们那碧血的老板在这做可做不来。”

“就是我想涉及这个东西,行里也不会有人同意。快乐水是个危险的东西,暴利高得吓人,这鬼区里每天都能见到街上为抢这玩意横死的。还是说公子要收费?”

“收你个大头鬼,这还用问啊,现在街上不到处是那玩意?连强生会都派人到通口来堵了,你在上面听过了吧?地平区说是有个喝了这玩意的砍了好几个人,一下子倒在地上抽搐,吐几口白沫死了,这种事最近各个区都不少,强生会的人可看不得这些。”

“怎么突然多出来这么多?有人把囤的放出来了?”

“这我还真不清楚,卖这东西的人鱼龙混杂,供货的好像就没有指定专门收货的,拿出去卖的其实手里也就八九来瓶,互相抢货的、成瘾抢劫的可不在少数,都快成规模了,好像连红薪联都要看不下去了。”

“红薪联……这就多半是扯了。把货分散卖,每次都没有指定的收货人,可能是方便保密,这样一来很难追到背后供货的人。”

“看来卖货苟也晓得自己卖的是个吞肚子里的炸弹,”安长理侃得无聊,把来客捎来的酒瓮去了封,不紧不慢灌上半口,“老叔,你什么时候做起差使生意了?我可提醒你,做官人家的狗可不见得就有好下场,这些年我在区里都看腻了。”

“有烦公子关心,我就不多留了。”男人斗笠遮住短发,一时汇入人群的洪流;帐里安长理仍然自顾自饮着美酒,想来他今日昏沉,不久便要拉上帐帘,倒头痴睡。

向伍则忙不迭,他昨天就与汤汉维会长交接,由会长指定了千金汤忆春与他应酬,钱虽然到了位,但伤患痊愈还需时日,他刚提小食到医馆看望过伤者,接信又火急火燎往镇公馆赶,真是好不匆忙。

向伍入庭报道,侍卫即来迎接,他只来过镇公馆三次,首委办公处的路线却记得清楚,然而这次到往坡不同,正是玉色云簇赤满路,青波烟开赭连树,茂叶底下,隐隐约约变出一片潇潇庭院,想是艳日尤似和细雨,虹霁更甚带宝风。

向伍由侍卫领到门口,脱鞋踏上檐廊,伴着欣风拂面敲响推门。得屋内音信,向伍小心翼翼推开木门,比起城里那扇掣底的老旧木门,手上直接随门滑开,才见屋内热闹景致。他又报了一声道,见众人都围在一处,两三步站到江称兰和隆岚钟中间。

“没有专业仪器判断不了里面的具体成分,但可以肯定这两份样品的成分不是完全一样的,应当是有主要成分,但是杂质很多。”比垂耳将两个小瓶放在桌上,不住摇头。

“这么说诺克迪克的调配可能没有精准的调配标准,环境也谈不上干净。”隆岚钟看着比垂耳桌前浑是犯愁,回想起大石头建起的大厅里人们披着大褂来往忙碌,禹老师也时常在小镜前探着个眼珠子观察奇怪的样品。

“隆公说得很对。就算简单归结一样物质对应一样效果,这个药的效果也很复杂了,一般物质会引起连锁或者交替反应,这个药对人的影响很大,这么多杂质要反制很难。”

“还是一律禁止掉效果最好啊,咱们可没这个反制的本事。”骆一坨坐在沙发上,缓缓叹了口气。

牛摸鱼背手蹙眉,恍惚失神,眼色追寻着浑浊,终于落到鲜艳,才发现众人都盯着自己,“哦,向老弟,你过来啦,来来来,坐吧。”

牛摸鱼把向伍请到座上,见隆岚钟与比垂耳接耳说了两句悄悄话,待比垂耳辞别,众人落座,方好带入正题,“这段时间在仙乡镇还习惯吗?”

“感谢首委关心,过得挺好的。”向伍下意识点头作答。

“司安署里没早没晚的,每天还要抽空照顾女儿,实在是不容易啊,最近菜市上菜品好像也不多吧?”

“总司特别照顾过,我比同事有多些时间回家照看,已经很知足了;我们家菜市上有什么吃什么,从不挑剔,干菜也能做出花来。”

牛摸鱼见江称兰这老家伙危坐沉默,反倒是砸了咂嘴,“老向,昨天街上汤家的小子纵马飞车伤人,是你和岚子处理的是不是?你看汤家小子和那马夫有没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首委的意思是?”

“诺克迪克,”牛摸鱼指向桌上瓶里的浑浊液体,它称得上在座的老熟人,“就是这东西,你在红叶城的时候有没有见过?”

“见过,城里有钱人家的孩子有不少吹这东西的,有人还把这东西卖给乞丐、流浪汉,这些人染上这东西就是死路一条了,一般人是买不起的,得了‘病’也没有药医。”

“‘病’?那你见过吹这玩意的人发病没有?昨天汤家小子有没有这情况?”

“我没有见过,城里的人会把快乐水和他们叫‘药’的东西一起吹,应该这样就不会有不好的反应。”

“就是有反应也未必看得出来,昨天那小子给孟旭卫一拳干废了,昏昏沉沉的,吐了一地,指不定早把这玩意吐出来了。”隆岚钟在旁补充。

“牛首委是怀疑……”

“咱们呐,可不敢乱怀疑,”牛摸鱼靠椅而笑,眼神示意间,江称兰提来一个礼盒交在向伍手里,“向老弟,辛苦你来一趟,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想孩子总是都爱吃甜食的,就买了些糕点,希望你不要嫌弃。”

“这怎么好意思……”

“不用客气了,你来郡西,我们没有给你接风洗尘,现在咱们的经济状况你是知道的,这些糕点就算接个风,等咱们有起色再办宴补过。”

隆岚钟拍住向伍手背,这位单亲父亲一个劲地道着谢,他领了批示的文件,与众人告别,“我也不多留了,还得去学院里办点事。”

“岚钟,你要注意这件事,学院里年轻人还是多的。”骆一坨不忘叮嘱。

“各位放心。”隆岚钟再次行礼,与向伍一道步在后庭。这方圆落英缤纷,点拨小潭碧水,虽然立冬,红叶并无凛寒,土人都把十二月中旬作冬来,如今早唤不住暖色,沐在秋凉里,盼望今春少些倒寒。

“向司安,你说话不用谨小慎微的,这里没什么勾心斗角情事,我是相信坦诚相见才能真正解决问题的。”隆岚钟拨开赤幕,向伍弹开红枝,一上一下,总看来不相衬。

向伍作势笑笑,老话都听得耳里生茧,昔日在红叶看惯人情,背着女儿辗转往讨生活处,他到底是个实诚汉子,既不会请托,更无一处特长,不过有把子气力驱使,而今谋个镇里司安的差事,好不知足,只剩下家里牵绊。

“请问隆公:学院什么时候上课?”向伍滑到缝隙间,都是脚背出力,到得公馆门外,伴隆岚钟走了一段。

“校舍还没造完,设施不甚齐全,可能还要个把来月。不过我们几个学院教书的合计合计打算先试讲试试水,正好召集了一批学生,要是锦依在家无聊,不妨也一起来听听,还能交些朋友。”

“那就太好了!感谢隆公照顾!”

“向叔不用客气,我明天去学院路上就把锦依一起接去吧,省得再走倒路。”隆岚钟摆手作别,看处是带风的背影。

来人满是萧条气色,俞鹭辰坐在肆前的石阶上,静静观望摇晃的灯笼,两侧直路清色,雾幕蒸腾,最近街上连行人都少见,更不用说酒肆生意。店里伙计悠然闲扯,说道阿鼻区每日送入通道的人其实无算,都是没名没姓的野种,自来就是混乱地界,只是繁荣的襄惠区也不太平,只叹一个及时行乐。

俞鹭辰遥望东边头顶斗笠,一身深色严实的男人走过来,隐约可见身边三五从人神色朦胧,直朝这边行过。若比寻常气候,她已避入后屋,此刻却如何也提不起兴致,待人群近来,只瞥过她一眼,竟绕过直直进了酒肆,耳听小二迎客,起身进了后厨。

“客官要些什么?”小二叠了五个碗,给上座的客人一一满酒,一旁的伙计殷勤问候。

“来一大盘椒香牛肉,一碟青菜,其余你们自己上,总要够我们五个吃。”书生样貌的男人浅浅吩咐,把小二打量的目光瞪了回去。

“哎呀,客官是识货的,咱们椒香牛肉可是招牌中的招牌,红叶人吃了啊都说好,您们歇着,这就给爷几个备菜去!”伙计快步往后厨去,小二赶在后面唯恐落后。俞鹭辰提起连褶衣款款步入大堂后厨,都在三个汉子眼底。

“难怪那姓霍的做梦都想把这婆娘揽到屋里,真是极品啊。”

“单说这气质长相就不是花街上那些个货色能比的,就是要冷一点,才能热得降不下来!”汉子冲两个老花友挤眉弄眼,一齐咯咯直笑,那书生模样的兀然一拳砸在桌上,好在沉木厚重,三个登时闭了嘴杵在椅子上。

“喜欢玩说了不管,要是给老子骚一身病过来就直接丢下去。”男人摘下斗笠,其实轻纱下脸庞瘦削,抿嘴时不悦都溢在脸表。

汉子耷拉着头,活像挨了鞭抽的垂耳野狗,“以后少玩一点……少玩一点嘿嘿嘿……”

“咱们几个找的怎么也不能是下贱的病秧子,不然不是要给盟主拉不住脸面了……”

“这地方不是你们能谈的,要是再口无遮拦,我看还要长点记性。”

“不用……不用……莫脏了娄大兄的手……下次再没记性我给自己嘴撕个稀巴烂……”

男人环看肆内,壁挂红灯、天连四方,基调落在清简,别无特色就是鸿运最大的特色,“襄惠与阿鼻交接的地方还有这样清静去处,不容易,不容易,这就是墙缝绿草的生命力。”

“客官久等啦,椒香牛肉来喽!”伙计端着木托风也似将大盘牛肉放下,不忘配上清油小菜,“这两个先上来呀,方便几位爷下饭下酒!”

男人见汉子们都拿住碗筷,轻轻点头,桌对面堪比饕餮盛享,吃个残风带雨,他夹起一块牛肉伴薄椒片,热辣爽口,禁不住配上一勺白米饭,小杯酌酒更解香辛。

几轮碰杯,微醺意起,升到额前,不觉解衣,男人再与添下一碗饭,大口吃肉,小杯品酒,不多时瓮已见底,这次内堂却转出那女孩来倒酒。

“店家,你后厨忙过,还要来前面陪客?不是有小二呢么?”书生手帕擦过嘴,笑问道。

“小二新来不久,不懂礼节,怕冒犯了客官,还是小女亲自来稳妥一二。几位客官可还尽兴?”俞鹭辰把盏相问,笑靥春风。

“尽兴呐,尽兴,有美人店家给弟兄几个倒酒,还有什么不尽兴的?哈哈!”

想这三个糙汉喝了几杯,全然忘却前面训斥,确是坦坦荡荡。拖累书生也摇头苦笑,见男人放杯示意,来看陪笑的女孩,“店家,这里交在阿鼻区,平日可太平么?”

“太平,如何不太平?亏得联盟在上边管得好,这几年惹事的都少了许多。”

书生酒水噎在喉口,咳得厉害,一时憋不住还是喷了椅边一角。

“就没有发病的人在酒肆边上晃悠过?”男人淡然酌酒,自顾自问道。

“这小女就不清楚了,若有病时,该在医馆在医馆,该扔通道扔通道,街上干净便不碍店里生意。”

“你们学着点,”男人空洞的双目将汉子们牢牢吸住,“这就是真真切切通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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