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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十日戌时

“龙武顺那个老东西怎么一点动静没有?怕不是在谋划什么大阴谋?”

“你们想得太多了,这老头子向来是慢半拍,出了名地赶不上趟,当年刘会长的时候就是进来打杂的,干了十来年才开始经手些边角余料的小生意。四十多年,议事会选了多少批了?等他头发都快白了才进去。等咱们完事啊,他就只能等着头晕喽!”

邱幼璇向来不爱掺和这类狂热,往角落待去,好半晌等到满脸涨红的马济颠三倒四、移形换步过来。醉气熏人,都是英雄气概;把酒言欢,抛却旧时怨恨,这是个大度才郎,终绕不过邱幼璇侧身躲闪,顺带一手甩开伸来抓弄的爪子。

“今天晚上就要办事了,你还喝成这样。”邱幼璇藏不下愠怒,全都融在音调里。

“不碍事!大事已定,乱军里谁都不知道上面的命令是什么,只要我们引着军队去找平波清,就能直接给他干掉了!”

“你小声一点!是怕别人听不到吗!”邱幼璇只恨不能给这地上烂泥抽一刀,当时抓了把草给塞到男人嘴里,自往院外去了。

马济瘫在旁草里,只有凉风飕飕作伴,半脸埋在土面,两个鼻孔挑弄草皮,一进一出,睡得昏沉。伏在梁木之上,本便是君子马济的拿手好戏。浅在横交之间,见汤家父女与一个男人款款登阶,小二早备好酒菜,只等相对入座,打发两声,鼠窜不见。这男人气性雍容,举手投足好似一个准的牵着不肯虚发,那发端,时惊波澜勾玄浪,神清气凝,山平沉蕴峰峦盈;流落而接,青披别醒琉璃纹,双翻反收濡碧靛袴,其下掩掩深了,看不得景致。覆盖厚实,马济却清白这男人底下的精壮,看来书生意气,不乏翦草腥味。

“时间很紧迫,军队的调动必须非常快,卫营会赶在一、四师反应之前就入驻仙乡,要在下午紫委会的办公人员大部分还在镇公馆而且松懈的情况下把镇公馆封锁,即刻把牛摸鱼控制起来。”

“请问隆公怎么处置紫烟军的四个师?”

前面饮酒酌谈,马济听得不清晰,这会都放了筷子,想是两人说得兴起,捺不住嘴头。

“这个容易,现在整个紫烟军一大半的将领都在小荫林里藏起来的军事部学习,我们控制了牛摸鱼,他们就是群龙无首,只能缴械;之后再慢慢处理军事部的将领,有我在,他们认清形势一大半都会站到我们这边来。”

“隆公计划得太周全了,小人只有叹服的份喽!”汤汉维忙着给男人倒酒,往日风采到此尽作媚柔,“忆春啊,嫁人就要嫁隆公这样果敢的大丈夫,像之前那样的瘪小子,入赘倒贴我都不要。”

月对银汉彼此衬,杏掩桃红枝遮彤。偶向玉李移一顾,鹰琴合游日无终。这一笑,嫣然撩得马济心颤,这男人却漠然,本不是贪恋悦情的池物。

“我知道温姑娘是隆公的心头好,不消两日,隆公就能再见温姑娘尽鱼水之欢啦。”

“岚钟哥哥这样的男子,贱妾就是做个偏房也心满意足了。”

“汤会长就不要给我拉郎配了,温玉妆是跟着我没错,包括邱幼璇,都是跟着我做生意、办事的,”男人推盏喝汤,轻拭嘴角,“隆某为人不贤,心里却一直巴巴望着有一挚爱。不论理想追求何许,只要个互相解意,互相扶持,与彼此白头偕老,容不得沙子。心更大不起来,满打满算够装下一个人的,忆春姑娘,我还够不够装个角落?”

汤忆春怔怔盯住倾身相问的隆岚钟,那时哑然失笑,爹爹也一并笑起来。

马济瞧得切齿,回想岁月轮转,物事变异,深享艳福的永远是这些个充作不苟的混蛋。

“汤会长,事不宜迟,我得马上回去准备,免得牛摸鱼和其他人生疑。”

“好!小人别无所求,只望事成能一抒隆公胸怀,得实再赐小人墨宝一篇!”

“要说墨宝,不用迟延,现在胸中磊磊落落就有一篇。”

“好,小二!”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马济喃喃念出素宣上龙飞凤舞的几笔,耳听得喝彩模糊,暗骂这混蛋文采斐然,却默默睡沉了。

秋尾总别不开风物瑟瑟,正是汤汉维喜爱的凉爽时节,劳顿停当,才和戴秋君踏进院庭,看得大殿璀璨,明星隐曜,更和着一股冲天气意排散残云而上,循着隐隐隆声到草垛边拍斗烟解闷,天公助兴,总不好驳了面子。

“这苟王八躺在这里干什么?”

汤汉维还疑惑,看戴秋君走上草垛望里翻脚,才见一条人形趴在深草间,挠得烟枪恼火,原来这隆隆是这狗玩意儿呼噜作响!

“会长,这人睡着了!”

“他爱睡就让他睡去!反正也没他什么事!”汤汉维两句平了火气,恰好小戴回转到旁,“小戴啊,我这个人做事喜欢万无一失。可是很多事情由不得我,还得各尽其力。”

“请会长放心,我已经明确告诉芝君,不准他和那个小姑娘来往了。”

“可芝这孩子聪明有才,人长得也俊,一直很受年轻女孩子的欢迎啊。隆公这个人比较护短,对手下这帮孩子疼爱得很,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我们一言一行要谨慎,以后不要触他的霉头才好。”

“会长教训得是。”

“小戴,你跟了我......”汤汉维摸颏皱眉,端是个愁云难散。

“八年七个月,这些年跟着会长受益匪浅。”

“你的脑袋还是比我灵光,”汤汉维颔首赞许,那殿后遥指北方,正待雄心一统,“小戴啊,我们震州的事业迟迟做不起来,那些个吃干饭的还带个没脸没皮,能混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了,还得你去那边张罗张罗。这可是个好机会啊,独立创业,还能带着芝君避避风头,等稳定了回来了,我也该让位了。”

“会长,这!”

“不要着急,要是你能创办一番事业,会长的位置还不该给你么?”汤汉维捏住激动的戴秋君,看着后者莹莹的泪花,只叹辰变太甚,不觉已垂垂老矣,略欣慰处,史册必有他一笔。

“会长,有一支军队到堡门前了!管事请您马上去查看!”

“我知道了,这就动身。不要解除戒严状态,时时巡护堡内各处,严密监视龙武顺和他手下那帮子狗腿子。”汤汉维苦涩的忐忑里夹着辛辣,这是半老青年许久未见的生命律动。堡里全乱了套,院落内外是两个世界,时能见到往来下人、佣工隔空呼喊,总无一人上来阻拦说话。汤汉维在泼浪间游得尽兴,任波涌风推,定要做手把红旗旗不湿的弄潮儿。

“汤会长,你来得好,生死关头了,两边必须合兵一处,不然就是个死!”晃晃人群众星捧月,自从堡门莹莹火光里拥出一位老人,两旁石梯登上,墙垛廊边,真可谓摩肩接踵,全无体统。

“你们把人叫下来,在堡里整顿整顿,不久就要出征了,这么乱糟糟的还不得让人当猪杀了?”戴秋君吼得喉咙生疼,手里指点不停,该是秋意发作,人也朗爽太半。

“你们要和紫烟军对垒?”

“龙老爷子,我们还不至于这么蠢——先把情况给探明了,一头雾水成什么事?”

“他们自称是隆岚钟的军队!你可得......”

汤汉维罔顾老人话语,登阶上廊,辟出一条人墙路来,立在垛边探视,堡下相见,遥遥呼答。

“城上的可是汤会长?我们奉隆大帅命,押牛摸鱼来岐黄堡关押!”

汤、戴两人依着墙垛延颈探望,城下军马流火绵延将近一里长条地面,列队齐整,从首后中央缓缓推出一辆槛车,不用眼尖的戴秋君指点,汤汉维看得真切,半长扫耳的乱发,除了牛摸鱼还有谁如此邋遢?

“会长,真的是牛摸鱼,隆岚钟把牛摸鱼给押过来啦!”欢呼从城头阵阵相接,抬手和叫更把龙武顺染得映红显影,后面随从也禁不住顺势呼喝。汤汉维垛上俯瞰,纵是车限镣铐,这牛疯子手上哪肯歇息,飞着唾沫硬生生扯住木栅绕了半圈。

汤汉维生姜老辣,山呼海啸排在头顶,却附从人耳边说上几句,戴秋君旋即朝城下吼问:“城下将军可能报上名号?我们也好招待周到!”

“我是卫营鲁御玄!隆大帅先已和你们通告过!快点开门,我们还有其他要事忙于调动!”

“不能开门!”老人敲点杖头步步为营,两军相交,一时又把廊上围个水泄不通,让路排挤处,竟有几个瘦小的径落到廊下人堆里,又带翻一片。

龙武顺走得近了,似恐前时低落不惊,扯着嗓子吐气,正巧赶上一颗定心丸落肚,“不能开门!牛摸鱼之前派人找过我,牛摸鱼一垮台,我们就危险了!坚守岐黄堡,派人去城里通告郡军,让他们派军来解救!”

“龙老爷子,头昏到这个地步,您真该退休,回去好好享享清福了。”

“小子,你说什么!”

汤汉维拦住戴秋君和老爷子身边的年轻人,橙色微微,自牵起老人枯槁的手面,“龙老爷子,牛摸鱼会找上你是意料之中的,他这个人向来有分化别人的恶趣味——争夺郡西的时候不就是如此么?我早就备好了后手,看来我们隆公这棵大树,比你们的要牢靠得多。”

“你们......和谁做了交易?隆岚钟到底是谁?”

“以前是个无足轻重的毛头小子。”汤汉维抑不下嘴角勾勒,扬手下令,“打开城门!”

“等一下!”

“巴小子,你还想干什么!”戴秋君远远盯住头缠绷带的男人,目眦欲裂。

“会长,就算大局已定,我们也还是谨慎行事为好!”管事挤过人群,好容易来到汤汉维跟前,把戴秋君撇在一边。

“依你的意思?”

“我为会长先出堡探明紫烟军虚实,然后再由会长定夺。”

“年轻人这个提议好,决不能让岐黄会毁在我们手里。”龙武顺忙着附和,谁晓得今次一众气性卸下了一半。

汤汉维沉吟片刻,颔首让管事去了。戴秋君领命再和城下呼话说明,那鲁将军却无动静,紫烟军的视线似乎全在门前。孤只身影一步一顿来到阵前,瑟索蔓在人群缝隙,城廊上的军士大半下梯列阵了。

是挥手!男人回身朝着城堡上下挥手,押住牛摸鱼的槛车徐徐推出阵列,独自随在男人身后朝岐黄堡移来。

“咚!”

堡里兵杂百十人,一时侧首向烟看。巨大的焰火在天际绽开,余星流彩棱角分明,汤汉维心下一沉,转看城下槛车,满是飞影绰绰,连管事都不见了踪迹。

“关上大门!”

饶是汤汉维嘶吼急切,愣是又补上几句才让轰轰烟火环绕的众人回过神来。飞花余兴渐落,玄铁铿锵便起,城内楼下兵士潮涌退却,践踏推搡无数,听得呼喊惨叫迭起。

“是骑兵!是骑兵!我们挡不住!”

“已经关不上门了!紫烟军全都闯进来了!”

“不要慌!用装置把门给关上,把闯进来的全给灭了,我们还能坚守!”

“关不了了!”

一队人马自廊内斜刺里杀出,赶猪似将梯上民兵往廊上推,一面排山倒海,即时将控门机械牢牢围住,不容一兵一卒近身。

“会长,我们怎么办!”

“我们被出卖得彻彻底底,光是裸着在街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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